“就是这个!”那是一个长形的叶片,上面密布细小的针尖形的东西。江浩笑著说:“求生的一种,它靠这种方式来攫取食物,”他把叶子丢得远远的,对燕珍说:“没关系,明天就好了!”
一场虚惊就此过去。大家来到帐篷边,两个帐篷都已经竖好了,底下垫著油布,江浩找出一罐黄色的粉末,围著帐篷撒了一圈,诗苹问:“这是什么?”“硫磺粉,防蛇的。”天气骤然的凉了起来,山风呼啸而来,四周全是树木的沙沙声,大家都找出预先带来的毛衣,但仍然冷得发抖,美嘉又在喃喃的抱怨了。夏人杰找来一堆干的树枝,没多久,帐篷前的空地上已生起了一堆熊熊的火。克文提了水来。用石头架了一个炉子,诗苹在自己的手提包里找出一罐咖啡,用带来的水壶煮了起来。咖啡香味弥漫四处,从水边洗了手脸回来的江浩和夏氏兄弟不禁发出一阵欢呼。
围著营火,饱餐了一顿之后,疲劳似乎恢复了不少。夏人雄模出了一只口琴,悠哉游哉的吹著小夜曲。火光跳跃著,映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是红的。诗苹用双手抱住膝,沉思的凝视著那堆猛烈燃烧著的柴火,这种夜色、这呼啸的风声、这帐篷,都带著另一种奇异的味道,使人感觉是置身在一个梦里,而不像在现实中。克文首先打了个大哈欠,声称他必须睡觉了。江浩发给每人一个睡袋,劝大家连毛衣都别月兑,就这样睡在睡袋里,因为夜里会非常冷的。五个男人睡一个帐篷,三个女人睡另一个。美嘉伸头到帐篷里看了一眼,就叫著说:
“天呀,这样也能睡觉的吗?”“小姐,你将就点好不好?”江浩皱著眉说。
美嘉叹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火光照著她水汪汪的眼睛,美丽得出奇。她睡意朦胧的注视了江浩一会儿,低声说:
“浩,你今天怎么专找我闹别扭!”
“没有呀,别多心!去好好睡一觉,希望你有个好梦!”
美嘉和燕珍先后钻进了营房,男人们也纷纷的去睡了。只有江浩仍然望著营火发怔。诗苹钻进帐篷,美嘉正在对燕珍说:“爱情,就是这么回事,你必须抓住它,要不然它就会飞跑了!”她发现了诗苹,突然问:“赵太太,你为什么嫁给赵先生?”诗苹一愣,接著笑笑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我不知道,我想你不会爱他的,他比你大那么多,而且——而且你又那么美,你应该嫁一个年轻的——像江浩那样的男人!”“可是年轻的人是浮的,情感热烈却不可靠,克文那种人很稳重笃实,最起码可以给你安全感。”她想起自己的初恋,那个拿走了自己的整个心又将她轻轻抛掷的年轻人,感到那旧日的创痕仍然在流血。“你又为什么要和江浩订婚呢?”她问。“怎么,我爱他呀!”美嘉坦率的说:“他很漂亮,不是吗?大家都说他是美男子!”再度打了个哈欠,她翻了个身:“哦,我睏极了。”阖上眼睛,她又叹了口气:“唉,我真想念家里的席梦思床。”诗苹望著她,她很快的睡著了。再看看燕珍,也早已入了梦乡。用手抱住膝,诗苹感到毫无睡意,美嘉的几句话勾起她许多回忆,思潮起伏,越来越乱。又披了一件衣服,她悄悄的走出帐篷。迎接她的是一阵扑面而来的冷风,她不禁打了个寒噤。火边,她诧异的发现江浩仍然坐在那儿,正默默的在火上添著树枝。她走了过去,江浩惊觉的回头来看著她:“怎么还没睡?”他问。
“睡不著,想出来看看!”她打量著四周,月光很好,到处都朦朦胧胧的,树木是一幢幢的黑影,远处溪水反映著银白色的光芒。她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月兑口而出的念:“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很美,是不?”江浩问:“有一个画家能把这景致画出来吗?”他望著远处,低声说:“我本来对绘画和文艺有兴趣,可是我却念了森林系!”“为什么?”她问。“出路问题,像做生意一样,这是投机!”他对自己冷冷的嘲笑了一声,又接著说:“我的出身是孤儿院,从小我为自己的生活奋斗,我怕透了贫穷,我不能学一门无法谋生的东西,再去受喝西北风的滋味!”
诗苹默默不语,这使她想起嫁给克文的另一个原因——
贫穷。他有钱,这是张长期饭票。
“你觉得美嘉怎样?”江浩忽然问。
“美丽、善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诗苹说。
江浩注视著诗苹,黑眼睛里闪著一丝奇异的光。
“我以前追求美嘉的时候,追她的人起码有一打,能够打败这些人而获得成功,我认为自己简直是个英雄。而且,和她订婚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她家庭富有,而她又是独生女,她父母准备送我们出国。我久已想出去念书,也出去淘金,我渴望金钱和名誉,我渴望成功!”他看著火,双手握拳,诗苹可以从他的拳头里看出属于一个青年的壮志和野心。他抬头对诗苹惘然一笑说:“你可以认清我了,一个庸俗的、平凡的人!”“未见得如此,你的想法并没有错,青年不追求金钱和名誉又追求什么呢?从小,我们的父母和师长教育我们都是要有远大的志向。我一直到二十岁,还幻想著有一天能拿到诺贝尔的文学奖金!”“你写作吗?”他问。“二十岁以前我写作,二十岁之后我的志向是做一个最平凡的人——我不再追求任何东西。”
“为什么?”“我认为人生只有‘现在’是最真实的,其他全是虚幻,为了渺不可知的未来,我们常常会付出过多的代价,到头来仍然是一场空的!二十岁我遭遇了一场变故,一个我可以为他生也可以为他死的男孩子和另一个女孩结婚了,这使我看穿了一切,名、利、爱情!”
江浩深深的望著她。“你好像给我上了一课!”
“不!”诗苹有点慌乱的说:“别听我胡说八道,这月光、这夜色,以及这营火使我迷惑,我讲了许多不该说的话!青年人应该有点抱负的!”“你说‘青年人’,仿佛你已经很老了!”他笑著说。
“我常觉得自己很老了!”
“你多少岁?”“二十六!”“比我还小两岁,那我成了老头子了!”
他们相视而笑。夜并不宁静,山风在树林中穿梭呼啸,附近有不知名的虫在此鸣彼应。但月色是柔和的,那闪烁的星星也是柔和的。江浩抬头看了看天,沉思的说:
“只有在山里,只有在这种晚上,和大自然距离得如此之近,我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我总觉得有两个不同的我,一个我拚命孜孜于名利的追求,另一个我却渴望著一份安宁、和平而淡泊的生活。”“或者每个人都有两个不同的我!”诗苹说,感到一阵凄惶,她的一个我已嫁给了赵克文,另一个我却失落在何方呢?
夜深了,凉气袭人,诗苹站起身来:
“我要去睡了!”江浩望著她,说:“我们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
诗苹笑了笑,轻声说:
“晚安!”转过身子,她走到营帐里去了。
第二天一清早,天不过微微有些亮,大家都纷纷起身,一面吃早餐,一面拔营准备开路。他们必须在太阳上升之前多赶一些路,因为太阳一升起来,爬山就会很热了。美嘉一面不情愿的起身,一面叽里咕噜的说:“鬼迷了心窃才跑来参加这种要命的爬山,我每根骨头都是痛的!”“应该让你锻炼锻炼!”江浩说。一面拔营。美嘉才跨出营门,帐篷就“呼”的倒了下去。美嘉大叫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