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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草 第51頁

作者︰瓊瑤

「就是這個!」那是一個長形的葉片,上面密布細小的針尖形的東西。江浩笑著說︰「求生的一種,它靠這種方式來攫取食物,」他把葉子丟得遠遠的,對燕珍說︰「沒關系,明天就好了!」

一場虛驚就此過去。大家來到帳篷邊,兩個帳篷都已經豎好了,底下墊著油布,江浩找出一罐黃色的粉末,圍著帳篷撒了一圈,詩隻問︰「這是什麼?」「硫磺粉,防蛇的。」天氣驟然的涼了起來,山風呼嘯而來,四周全是樹木的沙沙聲,大家都找出預先帶來的毛衣,但仍然冷得發抖,美嘉又在喃喃的抱怨了。夏人杰找來一堆干的樹枝,沒多久,帳篷前的空地上已生起了一堆熊熊的火。克文提了水來。用石頭架了一個爐子,詩隻在自己的手提包里找出一罐咖啡,用帶來的水壺煮了起來。咖啡香味彌漫四處,從水邊洗了手臉回來的江浩和夏氏兄弟不禁發出一陣歡呼。

圍著營火,飽餐了一頓之後,疲勞似乎恢復了不少。夏人雄模出了一只口琴,悠哉游哉的吹著小夜曲。火光跳躍著,映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是紅的。詩隻用雙手抱住膝,沉思的凝視著那堆猛烈燃燒著的柴火,這種夜色、這呼嘯的風聲、這帳篷,都帶著另一種奇異的味道,使人感覺是置身在一個夢里,而不像在現實中。克文首先打了個大哈欠,聲稱他必須睡覺了。江浩發給每人一個睡袋,勸大家連毛衣都別月兌,就這樣睡在睡袋里,因為夜里會非常冷的。五個男人睡一個帳篷,三個女人睡另一個。美嘉伸頭到帳篷里看了一眼,就叫著說︰

「天呀,這樣也能睡覺的嗎?」「小姐,你將就點好不好?」江浩皺著眉說。

美嘉嘆息了一聲,打了個哈欠,火光照著她水汪汪的眼楮,美麗得出奇。她睡意朦朧的注視了江浩一會兒,低聲說︰

「浩,你今天怎麼專找我鬧別扭!」

「沒有呀,別多心!去好好睡一覺,希望你有個好夢!」

美嘉和燕珍先後鑽進了營房,男人們也紛紛的去睡了。只有江浩仍然望著營火發怔。詩隻鑽進帳篷,美嘉正在對燕珍說︰「愛情,就是這麼回事,你必須抓住它,要不然它就會飛跑了!」她發現了詩隻,突然問︰「趙太太,你為什麼嫁給趙先生?」詩隻一愣,接著笑笑說︰「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嫁給他?」

「我不知道,我想你不會愛他的,他比你大那麼多,而且——而且你又那麼美,你應該嫁一個年輕的——像江浩那樣的男人!」「可是年輕的人是浮的,情感熱烈卻不可靠,克文那種人很穩重篤實,最起碼可以給你安全感。」她想起自己的初戀,那個拿走了自己的整個心又將她輕輕拋擲的年輕人,感到那舊日的創痕仍然在流血。「你又為什麼要和江浩訂婚呢?」她問。「怎麼,我愛他呀!」美嘉坦率的說︰「他很漂亮,不是嗎?大家都說他是美男子!」再度打了個哈欠,她翻了個身︰「哦,我睏極了。」闔上眼楮,她又嘆了口氣︰「唉,我真想念家里的席夢思床。」詩隻望著她,她很快的睡著了。再看看燕珍,也早已入了夢鄉。用手抱住膝,詩隻感到毫無睡意,美嘉的幾句話勾起她許多回憶,思潮起伏,越來越亂。又披了一件衣服,她悄悄的走出帳篷。迎接她的是一陣撲面而來的冷風,她不禁打了個寒噤。火邊,她詫異的發現江浩仍然坐在那兒,正默默的在火上添著樹枝。她走了過去,江浩驚覺的回頭來看著她︰「怎麼還沒睡?」他問。

「睡不著,想出來看看!」她打量著四周,月光很好,到處都朦朦朧朧的,樹木是一幢幢的黑影,遠處溪水反映著銀白色的光芒。她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月兌口而出的念︰「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很美,是不?」江浩問︰「有一個畫家能把這景致畫出來嗎?」他望著遠處,低聲說︰「我本來對繪畫和文藝有興趣,可是我卻念了森林系!」「為什麼?」她問。「出路問題,像做生意一樣,這是投機!」他對自己冷冷的嘲笑了一聲,又接著說︰「我的出身是孤兒院,從小我為自己的生活奮斗,我怕透了貧窮,我不能學一門無法謀生的東西,再去受喝西北風的滋味!」

詩隻默默不語,這使她想起嫁給克文的另一個原因——

貧窮。他有錢,這是張長期飯票。

「你覺得美嘉怎樣?」江浩忽然問。

「美麗、善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詩隻說。

江浩注視著詩隻,黑眼楮里閃著一絲奇異的光。

「我以前追求美嘉的時候,追她的人起碼有一打,能夠打敗這些人而獲得成功,我認為自己簡直是個英雄。而且,和她訂婚還有另外一個好處,她家庭富有,而她又是獨生女,她父母準備送我們出國。我久已想出去念書,也出去淘金,我渴望金錢和名譽,我渴望成功!」他看著火,雙手握拳,詩隻可以從他的拳頭里看出屬于一個青年的壯志和野心。他抬頭對詩隻惘然一笑說︰「你可以認清我了,一個庸俗的、平凡的人!」「未見得如此,你的想法並沒有錯,青年不追求金錢和名譽又追求什麼呢?從小,我們的父母和師長教育我們都是要有遠大的志向。我一直到二十歲,還幻想著有一天能拿到諾貝爾的文學獎金!」「你寫作嗎?」他問。「二十歲以前我寫作,二十歲之後我的志向是做一個最平凡的人——我不再追求任何東西。」

「為什麼?」「我認為人生只有‘現在’是最真實的,其他全是虛幻,為了渺不可知的未來,我們常常會付出過多的代價,到頭來仍然是一場空的!二十歲我遭遇了一場變故,一個我可以為他生也可以為他死的男孩子和另一個女孩結婚了,這使我看穿了一切,名、利、愛情!」

江浩深深的望著她。「你好像給我上了一課!」

「不!」詩隻有點慌亂的說︰「別听我胡說八道,這月光、這夜色,以及這營火使我迷惑,我講了許多不該說的話!青年人應該有點抱負的!」「你說‘青年人’,仿佛你已經很老了!」他笑著說。

「我常覺得自己很老了!」

「你多少歲?」「二十六!」「比我還小兩歲,那我成了老頭子了!」

他們相視而笑。夜並不寧靜,山風在樹林中穿梭呼嘯,附近有不知名的蟲在此鳴彼應。但月色是柔和的,那閃爍的星星也是柔和的。江浩抬頭看了看天,沉思的說︰

「只有在山里,只有在這種晚上,和大自然距離得如此之近,我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我總覺得有兩個不同的我,一個我拚命孜孜于名利的追求,另一個我卻渴望著一份安寧、和平而淡泊的生活。」「或者每個人都有兩個不同的我!」詩隻說,感到一陣淒惶,她的一個我已嫁給了趙克文,另一個我卻失落在何方呢?

夜深了,涼氣襲人,詩隻站起身來︰

「我要去睡了!」江浩望著她,說︰「我們好像已經認識很久了!」

詩隻笑了笑,輕聲說︰

「晚安!」轉過身子,她走到營帳里去了。

第二天一清早,天不過微微有些亮,大家都紛紛起身,一面吃早餐,一面拔營準備開路。他們必須在太陽上升之前多趕一些路,因為太陽一升起來,爬山就會很熱了。美嘉一面不情願的起身,一面嘰里咕嚕的說︰「鬼迷了心竊才跑來參加這種要命的爬山,我每根骨頭都是痛的!」「應該讓你鍛煉鍛煉!」江浩說。一面拔營。美嘉才跨出營門,帳篷就「呼」的倒了下去。美嘉大叫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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