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别让我觉得自己和你有代沟,行不行?”
“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有睡啦,睡在隔壁的贮藏室里,只不过我这个人向来迟睡,又比你早二十分钟起来,才给你我好像彻夜未眠的感觉。”
“才睡这样,够吗?”
“放心,我补眠的功夫一流,而且随时随地,能睡就睡,有一次我甚至在沙龙里的楼梯上睡着。”
“不会吧!”咏浦骇笑。
“谁跟你开玩笑,千真万确,从此以后,我在哪里就多了个外号。”
“什么?”
“蛇魔女,除了蛇之外,还有哪种动物可以随着楼梯凹凸变形?”
“真是败给你了,还有啊,这手缀补的功夫那里学的?”咏浦拉拉裤管。
“那还需要学吗?”艾葭瞪大了眼睛问:“我从小就会,用不着学啊。”
从小就会?为什么从小就会?咏浦想问,但艾葭已抢先将咖啡杯递给他,并且接下去说:“有人天生手巧,有人女红差一点,连穿根针都会满身大汗,没什么;其实缝补衣服对我来说,还是小时候做过最简单的事。”
“另外还有更困难的?”
“当然有。”
“比如说?”
艾葭的脸上闪过瞬间的迟疑,但随即接下去说:“松饼吃完了?”
咏浦拍拍平坦的肚子。“嗯,饱得很。”
“那就可以讲给你听,我小时候做过最辛苦的事。”她反手支住阳台栏杆,慢条斯理的说:“是清洗屠宰场的猪舍。”
见咏浦的身子微向前倾,艾葭晓得他有些惊讶,也有些好奇,于是将眼光调向变灰紫,即将黎明的天际。“当时我念小学,小学三年级,虚岁十岁,个儿……大概有一百四十几公分吧。”
“工资……”咏浦转声问道:“很好?”
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缥缈苦涩。“当然很好,从早上十点到下午四点,一人独赚四百块,很不错吧?”
“才四百块?”
“四百块不是钱吗?以一杯一百块来算的话,你现在都还能用来喝四杯咖啡呢。”艾葭突然转为活泼的语调对他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晓得为什么,艾葭好像生就一副不畏辛劳,却也不喜沉溺愁苦的个性。咏浦都可以从她眼前的“志向”,推论出她原本经济绝不宽裕的事实,进而觉得心疼了,反倒是她自己好像从来不识悲情滋味似的,谈起过往种种,总像全是童年趣事一般的轻松。
“总而言之,辛苦六个小时,换来四百块,我觉得很值得,所以每个周末,我总是先快快将功课做完,以方便周日去赚钱。”
“他们能够雇用你这么小的童工?”
“洗不洗得干净最重要,不是吗?而为了刷干净一点,我总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差没办法让下一批猪拿水泥地当镜子照而已。”
“你当它们是要去选美的吗?”
艾葭笑道:“当然不是,不过也因为那一年的工作,让我直到今天都还不碰猪肉。”
“那岂不是会被误认为是回教徒?”
“我也不吃牛肉或羊肉啊,只吃鱼。”她抬起头,轻轻吁了口气。“要忘掉满地的屎、尿和血,以及它们混合后所发出的气味,并不容易,虽然我每周日都因而省下午餐,有时连回去后的晚餐也吃不下,但是一想到那些猪仔……我就没办法把它们当成美食佳肴。”
咏浦走过来,拉起她一双白皙光滑的手说:“看不出来这是一双曾卖过苦力的手呢。”
“那得谢谢我们专柜的护手霜。”
“这时候还不忘打广告。”咏浦摇头笑道:“除了薪水以外,资生堂还付你多少广告费啊?”
“是真的好用,我才告诉你的嘛。”
咏浦不再说什么,只俯下头去轻轻吻上她的纤纤十指。
“咏浦!”艾葭低呼一声,顿感浑身酥麻,莫非“爱情”这种东西真会放电?
“我要谢谢这双手,谢谢它们为我缝衣、做点心和煮咖啡。”
“忘了它们曾经做过粗活?”
咏浦抬起头来,一手轻扣住一只,让艾葭正好抚着他的面庞。“那又如何?这仍是我生平所见,最美丽的一双手。”
艾葭霎时无语,只能在心底自问:这是真的吗?我真的能拥有一份相契相合的爱情?
承接他专注的凝视,艾葭又自己答道:真的,应该是真的,相信一次幸运,乃至于奇迹又何妨?她够努力、够认真在面对生活,能获咏浦青睐,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奇闻妙事。
包何况咏浦之前做“那种”事,显示其家中经济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出自“笑贫不笑娼”的虚荣的可能性,亦不是完全没有,但这一次,在他身上,她仍然愿意选择相信他纯良的本性。
有类似的背景、雷同的想法,这段感情应该就算是已经有个不错的开始了,自己又何必裹足不前,徒然自限脚步?
于是艾葭鼓起勇气来问他:“等到有一天它们老了、丑了、皱了、瘪了,你仍然会如此认为吗?”
“我们会一起变老、变丑,会一起添上皱纹、增加年岁,怕什么?”
她问得别有含意,他答得匠心独具,好像什么都没说,其实情感的火花已经撞击着两颗年轻的心,让彼此的心跳速度都跟着加快起来。
不过即使在这个时刻,咏浦的心中也绝非完全坦荡的,毕竟艾葭至今犹不知他真实的身份与背景。
可是应该没关系吧?他虽然不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却保证能够让她不再这么辛苦的赚钱,也应该有称得上是足够她喜爱的钱。
再说爱钱也不算什么缺点,更何况艾葭虽然爱钱,可从来没有用过任何脚踏实地以外的招数或方法赚钱,至少没有动过人和她所误会他做过的那一行的念头。
假以时日,对,等过一段时间,他一定向她坦承自己的一切,相信她一定可以了解,非但能够了解,说不定还会喜出望外的加以接受呢。
心意一决,心情一松,咏浦便将她再拉近了一些。“忘了跟你说一句话了。”
“什么?”
“早安,我的咖啡精灵。”
那加重的“我的”二字,令艾葭即刻羞红了双颊,看在咏浦眼中,却是分外诱人。
“咏浦……”她娇艳的双唇,几乎已成了他视线的唯一焦点。
“什么?”果然他应答的热气,都已呼到她的唇际。
“天……天亮了呢。”她轻柔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那就记住,我们是在晨曦之中,交换了第一记亲吻。”
四唇甫一亲触,艾葭便觉得自己浮了起来,浮上天际、浮上云端,闭上眼睛,仍觉得眼前一片明亮,索性赖在他结实宽阔的胸前,任由咏浦不断加深、增温、添劲的热吻,带着她直上九霄云外,浑然忘了身外的一切,只觉得他辗转吸吮的吻,不断烫热她的唇。
第八章
“……所以呢,我们只打算请双方的——”咏炫发现弟弟根本没在听他讲话,索性起身走到他面前去。
“哇!”突然被哥哥一吓,咏浦不由得大叫一声:“你干嘛?吓死人不用偿命的吗?莫名其妙。”
瞧弟弟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咏炫不怒反笑,而咏浦因不明就里,则不禁有些老羞成怒起来。“神经病。”
“嘿,我若是神经病,你岂不就成了神经病的弟弟,能好到哪里去?”
“别扯了。”他拂开披散下来的发丝,显得无限烦躁的说:“对了,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吗?”
咏炫闻言,不禁睁大了眼睛盯住他看,直看得咏浦浑身不自在起来。
“怎么了?我有哪个地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