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闻言一怔,继而扭头瞪视他道:“他们说你现在官拜武锋中郎将,那我就称你为中郎将好了。中郎将,我既已不再是若水,你当然也就不再是昔日的‘森爷’了,请问你,我凭什么仍必须对你言听计从?”
“‘不再是’若水?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曾是若水了。”迎拍的脸色稍霁。
“好吧,我承认自己的确曾愚昧过,”她依然没有做正面的回答。“现在中郎将是否就能高抬贵手,放过我呢?”
迎柏这才注意到自己仍扯住她的臂膀,当真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除非……除非你答应我留下来。”迎柏的眼中写满企盼。
但楚楚回报的,却只是硬将手给抽了回来,外带一丝冷笑,仿佛是在笑他的天真。“我不晓得救了你的女儿,还得被迫留下来。”
女儿!
这个字眼同时唤起迎柏的注意力与楚楚的伤恸,使得他的表情愈复杂,而她的心情则愈紊乱。
“若水,这个女儿其实是——”
“我不是若水,若水早在五年前就死了,我姓应,名叫楚楚,你可以称我一声应大夫,”她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他介绍他的女儿?楚楚气到全身微颤道:“应大夫,这三个字很难叫吗?就因为你愚蠢到会把女儿带到战场上来冒险,所以就连带着连一句‘应大夫’也叫不出来?只会三番两次的叫一个早已不存在的名字,你这个中郎将,究竟是怎么当上的!”
面对她近乎失控的咆哮,小女孩的反应是开始嘤嘤哭泣,而迎柏则一边将女儿抱得更紧,一边说:“这个中郎将,是用对你的相思累积出来的,若非每次一上战场,就想求死,以换取永远的平静,我又怎么会在近年得到‘炽涛’这个新名号。”
“够了。”楚楚闻言反倒迅速平静下来,脸上不露一丝喜怒痕迹说:“女儿我已帮你送了回来,记住,我叫做应楚楚,是个大夫,不是舞娘,往后你再找我,希望仅为治病疗伤,而基于这个原则,我希望你永远都不必再找我,但愿你长命百岁,无病无痛,逢凶化吉,健康喜乐。”
“楚楚!”虽第一次改口,但话声依然缠绵,仍旧拨动了她的心弦。
但更令她觉得脚步沉重的,却是小女孩的叫声:“娘!娘!您又要到哪里去?
我不要,爹,我不要继续再过没有娘的日子,爹,我要娘,您快跟我一起求娘留下来。”
“萱萱,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楚楚实在不忍心看小孩受苦,便想要一次跟她解释清楚。
不料迎柏却抢着说:“思萱乖,娘她不是个大夫吗?这附近受伤的叔叔伯伯不少,娘得失去照顾他们,才能回来,她并不是要离开,你放心。”
“森迎柏,你!”急怒之下,楚楚竟忽略自己已首度叫出了他的名字。“怎么可以对孩子撒谎?”
看她一脸认真,迎柏突然心生一念,这次想要留住她,恐怕真得使些手段。
“楚楚,这孩子名叫思萱,‘萱’代表何意,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
楚楚硬起心肠来说:“我当然知道,不过她恐怕想错人了,她该想的,应是自己的母亲。”
“而我一直都告诉她,她的母亲是一位身怀异香的女子。”
“你说什么?”
“回来吧,楚楚。”迎柏已经不想再浪费任何时间。“回到我们父女的身边来,我已整整想了你五年,难道你真忍心让我再等下去?”
“你根本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五年说长不长,却已足够改变许多事,思萱便是一个最好的证明。”“你还独身,是不?”
楚楚完全没有料到他会有如此一问,因而立即反射性答道:“自然。”
坦白说,迎柏问这个问题,抱的纯粹是破釜沉舟的决心,毕竟算来她今年已二十有六了,一个女人到二十六岁依然独身,尤其是像她这般明艳妩媚的女子,堪称匪夷所思。
不过反过来说,她到二十六岁犹小泵独处,岂不是或许对他犹念念不忘的最佳证明。
迎柏一向认为机会不会重来,所以对于任何在乎的事,一直都采取及时把握的做法,若水当年为何爽约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遇到她了,而且仍是自由之身,这一回,他绝不会再让楚楚跑掉。
“所以——”他热切想做进一步的表示。
楚楚却冷冷的抢话道:“但你显然已有妻室,而且还生下了思萱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森迎柏,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跟我要求什么?”
“思萱的母亲早已离开了她。”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最贴切说法。
楚楚难掩讶异。“不会吧!当时她才多大年纪?”
“一岁半。”重提伤心往事,迎柏亦不禁黯然。
“难怪她叫做思萱。”楚楚的心跟着被轻轻扯动,但五年前的境遇历历在目,教她如何再接受更加难堪的条件?“人生苦痛难免,尤其是生在这乱世之中,中郎将,我很同情萱萱的遭遇,但这世上无法同时拥有父母之爱的人,却并非仅她一个;我告辞了。”
“楚楚!”
“娘!”
这一次,楚楚没有再回头,依凭的是在心头浮现的另一个小人儿,她的儿子——怀桩。
而“桩”代表什么,那森迎柏可也晓得?
棒年春天
扬州·会稽郡·山阴县·双衣馆
“嘘,”雪飞霜示意大步朝她走过来的丈夫噤声说:“轻点儿,桩儿刚睡着。”
端木恺放轻脚步,来到床旁,与飞霜一起俯视小男孩甜蜜的睡颜。“若是我,一定舍不得将孩子托给别人。”
飞霜确定孩子已然睡熟,才拉着丈夫一路走到四面厅北,假山东侧约六角小亭内。
“你刚刚那样说,是在怪楚楚狠心吗?”
“今日的情况,要怪,也怪不到她头上,”端木恺低声叹了口气道:“她不是有信来吗?说了些什么?”
“我帮你搁在书房里了,你没看见吗?”
“我喜欢你转述给我听。”他从身后环拢若有所思的妻子,满足的贴在她耳边说。
“懒成这样?”飞霜取笑道,并轻轻摩挲他的手背。“寒衣。”
“嗯?”
“我们能帮楚楚什么忙?每次想到她一个人得独自承受那么多,我就好难过。”
“咦?”端木恺故意逗她道:“以前老变乱吃她飞醋的那个蛮子到哪里去了?”
“你才是蛮子呢,”知道丈夫是想逗她开心,而她也的确觉得自己幸褔无比,遂打从心眼底笑出来撒娇道:“每天早上都爱赖床,说也说不听。”
“是赖‘你’,不是赖床耶,夫人。”他渐渐束紧双臂。
飞霜回头瞋了他一眼,随即漾满一脸温柔道:“都是你害的啦,自从有你们父子以后,我就再也刁蛮不起来,再不复当年李章老爱称我‘刁小姐’时的神气——。”
虽然政治理念不同,但端木恺为了爱妻,仍曾偕同父母,携她及一干亲友回阳泉县夏侯家去拜见岳家长辈,大大热闹了一番。
席间特地从元菟郡赶回来的夏侯猛,为了增添喜宴的气氛,不惜“出卖”自己的管事李章,说出了他过去老爱在背后称飞霜为“刁小姐”的往事,如今端木恺能驯服“刁小姐”,可见功力不浅。
当时坐在一旁的迎桐也笑言:“这就叫做一山还有一山高,一物克一物。”
不甘娘家人全帮着丈夫的飞霜随即哇哇叫道:“我再刁,也抵不过寒衣的蛮力。”
从此两人在闺房内,就愈发喜欢争相称呼对方为“蛮子”了。
此刻端木恺正伸手抚向她仅微隆的小肮说:“怎么如此肯定是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