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霜不愿再挨打,马上直言反问:“中郎将在怀疑什么?”“两军交锋,兵不厌诈。”这已经等于承认他确实是心存怀疑了。
“需要我再说第三次吗?我有汉族血统,乌桓族内,亦不乏汉人,所以汉语是我自小就会讲的,若还有口音,才是奇怪;反倒是乌桓语,一年没讲,有些词儿,都快忘了。”
“你一直在曹仁帐下?”这回换成周瑜问她。
“不,原本是在夏侯渊家充当奴仆,这次是因曹军南下,才被分派到各人帐下服劳役。”
“你长相不俗,”端木恺又有新问题。“而我听说曹仁与跟他同宗的曹贼一样,都是性好渔——”“不要说了。”飞霜猛然掩耳大叫,双眸且立刻浮现惊惧的泪水说:“请你不要再说了。”
端木恺与周瑜迅速交换了一抹眼神,按着便起身对她长揖道:“请恕饼恺之前的种种多疑,茉舞姑娘,并谢过你的救命大恩。”
成功了。飞霜内心狂喜,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跟着起身回礼。“中郎将客气了,此刻中护军与中郎将必然都已知悉我那夜的冒险,其实并非完全是为了中郎将,而是迫于情势,不得不走的一着险棋,我不怕劳役,却不能不保住清白。”
“都坐下,都坐下,”周瑜刻意冲淡些许悲苦的气氛说:“寒衣解困,姑娘月兑险,都是喜事,应该开心才对,虽然菜不算顶丰盛,但我们就把它当成一场小小的欢宴吧。”
飞霜立即捉住机会问道:“中护军的意思,是我可以留在江东,不必再回曹营了?”回答这问题的,却是端木恺。“那是当然。”
周瑜的心中蓦然掠过一阵莫名的突兀感,但那种感觉一闪即逝,很快的,他便融入与端木恺和茉舞的谈笑间,周郎的风釆,可是天下皆知的呀。
宴过品茗时,端木恺问起:“对了,茉舞姑娘,你先前说自己并不叫做这个名字,后来怎么会改名呢?”“塞外多风砂,原本叫做砂舞还理所当然,到了中原,再唤作砂舞,岂不滑稽?所以便找了样飞舞起来,一样雪白的花名替换。”
“你故乡的砂是白色的,那倒是稀奇……”望着与茉舞闲话家常的端木恺,周瑜突然发现这一面的他,是自己前所未闻,却乐于见到的,难道说——。
“禀中护军。”厅门有人恭声道。
“何事?”周瑜回应,其他两人亦停止了交谈。
“吴侯有信自柴桑来。”
“快快呈上。”
展信阅读完后,面色森然的周瑜,立即直视端木恺问道:“想不想与曹贼来一次正面抗衡?”端木恺闻言,脸庞立刻为之一亮。“求之不得。”
“太好了,且看我辈为这多娇的江山如何折腰,走,明日一早,咱们就回柴桑见吴侯去。”
飞霜看着对望的那两位江东才俊,心情随即变得复杂起来。
身在吴营心在曹,真是如此吗?她的眼光最后,定在端木恺唇边的笑容上,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更迷惘了。
第四章
“中郎将,你回来了。”
端木恺有些诧异,又难掩惊喜的说:“茉舞,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飞霜伸手接过他月兑下的披肩,笑脸盈盈道:“想等你回来,看看你想要吃点什么,好为你去做。”
这会儿都已近子时,端木恺不禁有些歉疚的说:“我不饿,刚刚才在周府吃了一碗面。”
“是小乔夫人做的?”
“你想公瑾舍得吗?”端木恺偕她往内室走,并挺有默契的由她为自己换上宽松的家居服,这是飞霜自鄱阳一路跟来,已习惯为他做的事,手势自然而纯熟。
“他们的鹣鲽情深,可是远近驰名的。”
“小乔夫人真如传言所说的那么美?”将他换下的衣服挂好,飞霜随口问道。
“对我来说,她如同二嫂,怎好议评?”“她是二嫂?”飞霜十分好奇。“那大嫂是谁?”“自然是她的姊姊。”
“孙策的妻子,大乔夫人,对不?”见端木恺点头,她随即递上热布巾说:“大家都说大乔秀丽,小乔柔美,可是如此?”端木恺笑道:“而你则两者兼具。”
他突如其来的称赞,引得她心头一阵荡漾,可是含羞往他看去,想确定此话的真实性,却见他已用热布巾覆盖住了脸,是巧合?或是刻意的回避?跟在端木恺身边,做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侍女,是在飞霜未曾想过、不曾要求,两端木恺则不曾反对亦不曾正式答应的情况下,自然而然造就的一种形态。
对于原本一心想要刺探“敌情”的飞霜来说,这种安排自是再理想不过,可是一个多月下来,见过到吴侯拨给端木恺暂住的房舍来的将东诸将以后,飞霜即使再怎么不愿意,也无法不承认自己的心情,乃至于看法,几乎日日夜夜,都在迅速转变当中。
怎么变?自然是朝向欣赏江东英雄的方向变,而为什么变?可就是一个比较耐人寻味,亦比较难以回答的问题了。
“中郎将就是喜欢取笑我。”最后她只好也轻描淡写的带过。
“咦?”端木恺把布巾递还给她说:“这可是天大的赞美耶,只有你这蛮子会想到别地方去。”
只有在轻松的气氛中,端木恺才会用这个独创的外号叫她,飞霜虽然为他大好的心情欢喜,却也难抑心底的那一丝落寞,这端木恺终究只视自己为一个可以嘲谑谈笑的“下人”而已吧。
或许自己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但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对他有遇救命之恩的下人,最终的结果依然不变。
然而自己为什么又要因而感到失望呢?他们的关系本应如此。
是吗?真是如此?若要论及关系,他们最初结的,可是承诺永世不分不离的夫——。
“茉舞。”端木恺突如其来的一笑,打断了她正苦于无处安放的紊乱心事。
“中郎将有事吩咐?”
“在说事情之前,我可不可以先拜托你一件事?那就是以后在独处时,请你别再口口声声的中郎将,你不嫌啰唆,我都累了。”
“不叫中郎将,要叫什么?”
“你以前对我生气时,怎么骂,现在就怎么叫。”
“原来你这么会记恨。”飞霜挪揄道。
“这叫做记性好,不叫记恨,懂不懂?”不懂。飞霜在心底说:我不懂,不但不懂,对于我用过的称呼,你为何会念念不忘,更不懂自己为何不敢出口相询。
于是表面上,只得闷声应道:“懂。”
“好,那我问你,曹贼在今年初曾于邺县建广大的‘玄武池’,做为训练水军之用,这事你可曾听闻?”“听过。”
端木恺忿忿不平的说:“哼。连你都晓得,可见曹贼真有并吞我将东六郡之狼心,还说什么‘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自己身为夏侯家族一员,会不晓得曹操的计划才怪,倒是他说的那句话……。
“寒衣,所谓的‘将军’,指的是吴侯吧?”“嗯,在继承其兄的基业不久后,曹贼便曾上表给天子,拜仲谋为‘讨虏将军’;封也由他封,打也由他打,曹贼真以为我们江东无人?”“江东怎会无人?”飞霜连忙顺着他的话势往下讲:“昔时袁术见孙策年少有为,便曾对人说:‘假使我的儿子能够像孙郎这样,我死也没有遗恨了。’近日曹操亦曾感叹道:“生子当如孙仲谋,刘表的儿子比起他来,不过像猪狗而已。’”
“曹贼真的如此说过?”
飞霜暗叫:不妙,我怎么把丞相私下感叹时对我们说的话,搬出来说给他听?不过她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细作,立刻跟着瞪大眼睛说:“怎么曹操称赞吴侯的话,你们竟然一无所悉?噢,我晓得了,讲对方好话,不免有灭自己威风的感觉,自然只在曹营中流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