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最后她终于跟自己说,事情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她相信七年前在红原山谷所发生的事,必定还有他们所不了解的内情,而就算爹有牵涉在其中,飞扬也相信后来发生的惨案,绝非他原先所预料得到,更非他乐于见到的。
于是在到黄龙的十二天后,也就是三天前的夜里,趁着因外头下起狂烈的骤雨,更显得石室内静谧温馨的时刻,飞扬便问起如风:“如果事情能够从头来过,你还是会同意跟那位樵叟习武,而放弃身为一个猎人的单纯吗?”
“其实在跟樵叟学文习武的那一年多里,我只觉得自己仿佛突然开了窍,天地骤然宽广起来,每一天都有学不完的知识,练不尽的武功,加上樵叟对我亦父亦师亦友,日子过得新鲜且有趣。坦白说,当时年少的我,并没有很认真的想过,一旦把殊砂赤掌练成,是否就要到江湖上去闯荡一番,还是要继续做个与世无争的猎人?讽刺的是,在我还没来得及决定命运前,命运已先决定了我。”
“换句话说,”飞扬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来,决定要向他透露一个秘密。“不论眼前走的这条路是好是坏,你都不会……怪我外公多事,教会了你武功啰?”
飞扬已刻意说得轻松,但如风仍听得浑身一震,并瞪大了眼睛反问:“你是说……是说樵叟他是……?”
“我的外公。你一直都不晓得他叫什么名字吧?他叫云入江。”
“烟中列崛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如风喃喃的吟道。
“没有错,他的名字,的确是出自周邦彦‘玉楼春’下半阙的倒数第二句,而找到了你传授武功以后,他就更常唱这阙词了,对不对?”
“是啊,”仿佛跌回往日情境,又听到樵叟那嘹亮浑厚的歌声,如风便随着回忆,从头低低的轻唱:“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烟中列崛——”
“怎么不唱了?外公还说过原来你们的缘分早写在这阙词里——人‘如风’后‘入江’云,难怪他会一见你就喜欢。”
“你是他第几个外孙女?”如风盯牢她问。
飞扬知道他现在正在想什么,索性自己挑明了讲:“我是他排行第三的外孙女,同时也是唯一过继给云家的孙女儿,九年前他开始教你武功的时候,我还不满十四岁。”
如风的表情开始显得错愕。“你是……你就是……?”
“我就是那个在你口中‘还是个娃儿’的女孩。如风,当面被人拒绝的滋味,”飞扬苦笑道:“拜你所赐,我竟早在才快十五岁那一年就尝到了。”
“尚云,当时我并不知道——”
“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从那时到现在,压抑了好几年的委屈,突然倾泻而出,让飞扬完全偏离了原来只想和他谈谈外公,并企图以外公和他的师徒情谊来冲淡他对冷家恨意的计划,一心只想发泄个够。“不知道我正好来到一旁偷听,不知道你那毫不在乎,一口回绝的态度有多气人。”
“尚云,我——”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去想你那个什么村长的女儿,什么巧巧,即便在她已成为人妻的此刻,你都还不惜为了她而执意复仇,完全拒绝听取他人的意见!”在盛怒之中,飞扬竟然连她“应该”对巧巧这个人的存在与现况“一无所知”的事,都给忘得一干二净。而大吃一惊的如风,也因为她突然提到巧巧,而使得自己的思路一片混乱,来不及想到应该问她,既然自青羊宫被劫后,就中了“暮烟”迷香,怎么可能还会知道巧巧的事?那可是自她清醒以后,他和卢镜就不曾再提及只字词组的禁忌啊。
如风的愕然,更加深了飞扬心中的不满,于是她便又更进一步的逼问道:“一举两得,绑了我不但可以用来要挟我父亲,还可以破坏凌振与我的婚事,保住你那青梅竹马的地位。莫如风,你这份爱情,也未免伟大得过了头,我真替外公感到不值,苦心教导给你的武功,竟然只让你拿来对付他独生女儿一家人。”
“你早就知道?!”
“什么?”
“原来你早就都知道我想干什么,却还佯装无辜,故作天真。”此刻盘踞在他脑中、啃噬他心灵的,尽是被尚云当猴要的狼狈,让如风也无法再做任何理性的思考,只能依凭保护自己的本能回嘴道:“说不定当年的樵叟也是一样,说不定他根本就是受你父亲所托,先过来查看矿区的探子而已。”
“你!”飞扬无法置信的尖叫道,“莫如风,真枉费我外公对你的一片苦心,枉费我这些年来对你的念念不忘,枉费我——”
如风一把将她扯进自己的怀中说:“原来如此!我真笨啊,原来你对我的百依百顺,完全是出自于心甘情愿的臣服,而非出自于对我暴虐的屈服,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有任何的顾忌呢?我马上就让你也称心如意。”
飞扬还来不及做任何反驳,如风已俯下头来封住了她的双唇,而之前最多都仅是将她拥在怀中的双臂,也首度粗暴的在她身上恣意的游移起来。
他要她,该死的,惯常游戏人间的他、性喜逢场作戏的他,为什么会独独受这冷尚云的吸引呢?为什么会仅仅对她产生又怜又爱的莫名情愫呢?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出了什么差错?如果放肆一回,是不是就可以抚平心头的紊乱呢?
如风的亲吻蜿蜒至她的颈间,开始用力的吸吮起来,不见温存,只有粗野。
自己冲口而出的真心表白,竟然换来这样的惩罚?他的吻虽然令她心醉,他的拥抱虽然教她神迷,可是残存的一丝理智,却让飞扬非但意识到这不对,甚至是难堪的。
于是她开始奋力的抗拒。不要!她宁可永远都得不到如风的爱,也不要他这样的错待,不要!
“放开我,如风,我求求你放开我。”
“你在害怕吗?”如风在她耳边呼着热气说,“放心,我保证会好好的——”
“不要!”在这紧要关头,飞扬委实也顾不得“冷尚云”不谙武功的假象了,终于微一使力,就将一直当她柔弱无力的如风给推开。
“尚云?”如风伸手想拉她回去。
飞扬但觉身心俱受重创,只想逃离这个罪魁祸首的身旁,越远越好。
“尚云,你要到哪里去?”
“我恨你,莫如风,我恨你!我恨你!”头也不回,飞扬已闯进漫天的大雨中。
“尚云,回来,你听我说,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我其实已经——尚云,小心啊!”
听到他的叫声,飞扬虽然已有所警觉,但打滑的脚步却无法说停就停,她只好施展轻功,往后头折射回去,但毫不知情,一心只想救她的如风,却已经扑飞过来,而这么一交错,本来是想藉揽腰抱住她之力止步的如风,反倒因扑了个空,而取代她摔下去。
“如风!”身形一定的飞扬,马上往落差较大的那个彩池跳下去。“如风?如风?”
一切只因满心焦灼,让一向狠烈准确的如风,竟然没躲过一方尖尖的础石,不但撞出一头一脸的血,人也立时昏迷了过去。
“如风,我求求你坐起来,好不好?”三天前在滂沱雨中,把他撬回洞中的情景,飞扬至今想来犹心有余悸,但眼前她却无暇再多做回想,因为他额头上的伤虽已无碍,却已经结结实实的昏迷了三天,甚至还发起高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