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确是的,我也相信怀抱像你们这种想法的本地人会愈来愈多。”
“是吗?你太乐观了,硕人,倒是像你、像马老师,你们才真算得上伟大。”
“伟大?”硕人失笑道:“你从哪得来这么滑稽的想法?”
“不是吗?从在大学念特殊教育开始.马老师便年年暑假都到山里来办夏令营。毕业后更放弃出国深造及在首善之区执教的优渥条件与机会,选择了这里,选择了我们。”
“是你们给了他实现心愿的机会。”硕人一脸湛然的说。
“你和马老师真像,连功成不居的个性都像透了,我还记得十年前初见你们的情景,当时我读六年级,马老师大学还没毕业,而你也才刚刚升上高三,对不对?”
“对,”十年前的景象历历在目,让硕人的双眸蓦然浮上一层水雾。“那是嘉竣第一次答应让我跟着他们到山上来.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全神贯注在自己热爱的工作中的他,原来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好、那么的光芒四射。”
“虽说上帝安排诸事皆有其美意,但我实在不明白籼怎么忍心将马老师自你、自我们的身边带走?当我们几个同学在就读的商校里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请了假一路哭着赶回来。”
硕人轻抚着冰冷的石碑说:“或许,他是想藉由嘉竣告诉我们生命的意义从来不在长短,只在有没有尽力活过的道理吧?”
“如果说马老师是一份恩典,那你就是恩典的延续了。”
“又在瞎捧我了,我甚至连个学士学位都没拿到呢。”
“那是因为你急着接续马老师的遗志,急着要到我们这个偏僻的中横山上村落里来服务,而且还不断的拓展你奉献心力的领域。利用所有能把握到的时间学医疗、学手语、学保健、学一切你可以帮助任何穷乡僻壤的孩子的技能,利用寒暑假,到任何需要你的地方去尽心尽力,有时我都不晓得你那似乎永无止尽的精力是从哪里来的?你又为什么要如此拚命的做着这些无名无利,甚至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还不惜辍学离家。”
“答案在你的眼前啊,美瑜,而且我只是在做我喜欢做的事。”
美瑜诧异的瞪大眼睛。“在我的眼前?”
“是啊,你看。”硕人指着嘉峻墓碑上的文字说。
美瑜跟着她转头望向除了马嘉竣姓名及生殁年之外,镂刻在石碑上的诗句:
世上有许多事可以等待
但孩子是不能等的
他的骨在长
他的血在生
他的意识在形成
我们对他的一切不能答以“明天”
他的名字是“今天,”
“这首智利诗人贾伯利那.皮利斯楚(GarbrielaPlistral)所写的诗,是嘉竣生前最喜爱的一首,”硕人轻声的说:“孩子是不能等的,尤其是在这里已备受冷落多年的孩子,他们不能等我把大学念完,因为他们在嘉竣走的那一天,那一刻就需要老师,我也许比不上嘉竣优秀,事实上,我想我永远都比不上他,但至少,我可以马上过来,我不会再教孩子们等。”
美瑜看着将长发编成辫子、穿件简单的白恤衫搭配牛仔裤、球鞋,且脂粉未施,乍看之下就彷如还在就学的硕人,同样轻声不忍的问道:“我们终究等到了你,但你呢?这六年来,你又等到了什么?”
硕人脸色一白,却只漫应说:“我还在与大家一起等待一个更美好的明日。”然后便转移话题问美瑜:“光顾着聊天,都忘了问你网袋内装的是什么了?”
“这个啊,”美瑜把两棵小树苗捉出来。“是原地要我拿过来种的含笑花。”
“含笑,”硕人从她手中捧过一棵来.惊喜的说:“就是那种朵朵如一节姆指般大、气味却香甜浓郁的花,”
“对,马老师生前最喜欢这种香花了,听说是因为——”
“因为他母亲就叫做含笑,吕含笑.生前最爱在身上的口袋里带着这种香花,嘉竣从小闻习惯了,一直说含笑花的香气,就是妈妈的味道。”
“以前你寒暑假跟他一起上山来时,他也常摘这种花送给你,对不对?”
“嗯,原地真是位有心人,美瑜,嫁给他啊,你真是挑对人了。”
“我知道,不过这话你可别跟他说,免得他在我面前益发得意。”美瑜嗔重的交“是,未来的蓝太太,可怜的原地,从此以后,我看他是休想逃出你的手掌心了
“喂,哪有像你这种不帮女人、偏心男人的女性同胞?换做是马老师,他一定会站在我这一边。”
“那当然!’,提到嘉竣。硕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更加温柔。“他一向是最爱护尊重女性的,来吧,我们快来帮他杷‘母亲花’给种上。”
美瑜一跃而起说:“好,你说要种在哪里?我来挖土。”
就在她们选中墓地两侧,预留以后树苗长大后的空间,并已种好一棵,准备种另一棵时,远远突然传来美瑜么弟士豪的呼唤声……
“尹老师,尹老师,尹老师……”
“士豪,我和尹老师在这里,拜托你别再一路像疯狗似的狂吠过来了,行不行?”美瑜打直身子,用不输于弟弟的嗓门吼回去。
士豪直接冲到硕人跟前去,理都没理他大姊的说:“老师不……”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老师……病倒了。”
“喂,蒋士豪,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美瑜丢下锄头质问弟弟。“尹老师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哪裹不好?哪里有病?”
“哎哟。大姊!”士豪总算缓过一口气来说:“拜托你不要插嘴行不行?人命关天啊,爸爸说的。”
硕人间言立刻拦住想进一步发威的美瑜,蹲微微仰起头来盯住士豪问:“你别急,慢慢说,是谁病倒了?”
“是您的爸爸。老师.您家里打电话到学校去找不到您,就打到我们家去,说您爸爸突然倒下去,所以爸爸立刻叫我过来找您。”
“我爸爸……”硕人大吃一惊的失声喊道:“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严不严重?现在他人在哪里?我——”
迅速恢复镇静的美瑜研开硕人扣紧弟弟肩膀的十指,指挥若定。“硕人,士豪哪里会知道这些细节?你还是先赶下山去再说。”
本来被捉到有点紧张的士豪,这时也回过神来,想起另一件事说:“对。老师。我爸爸请您赶快跟我回家里去,他也已经叫我二姊去通知蓝哥哥,要他开车送您到山下的车站去了。”
“来,先走再说,”美瑜一边扶起硕人往前走。一边吩咐弟弟收拾好东西跟上来。“先回我家上原地的车,再查看看有没有夜航的班机可以尽快赶回去。”
晚上九点半,终于赶抵医院的硕人一步也没停的便直赴加护病房所在的楼层,乍见挺立于走廊的那个顺长的身影时.泪水差点就夺眶而出。
“程秘书,”她惊慌的拉住他问:“我爸爸他现在怎么样了?蒋村长说他只知道爸爸已送进这里的加护病房,其他的情况则一无所知,他现在——”
“尹小姐,委员已经平安,已经没事了。”程勋轻拍着硕人的肩膀,简单扼要的说。
“真的?你没有骗我?”硕人望着这位近几年来深受父亲倚重,简直已成为他头号幕僚的秘书直问。
“真的,医生为委员做的心导管手术十分成功,他已经完全月兑离险境了。”
心下一松,硕人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打颤,膝盖酸软,接着滚烫的泪水便源源不断的溢出眼眶,纷纷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