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爷,急事缓办,您就不要再成天这样苛求自己了,如果可以,小的还真佷不得能为您多分点忧、解点劳。”杉才近乎懊恼的说。
“你已经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了,小三子,坦白说,有时我觉得你我之间,甚至比我跟自己的五位异母兄弟还要来得更亲,正因为如此,我才益发觉得有愧于福伯他们,当初他把小兰嫁给你时,还曾为从此便好比多了个半子而欣喜不已,岂料短短数年间,我承就皇恩日深,连带着你也不得不长年随我在外东奔西走,小兰非但没有因你本无家累而得益,反而还要母兼父职,加倍辛苦,这也就是我为何会一再力促你把握难得的在家时光,与妻儿好好相处的道理。”
“您的体恤之心,小的完全明白,不过小兰与我一样,自小便都在府内长大,我的心意,也一向比谁都明白,况且岳父岳母是福晋从娘家携来的老家仆,对于我能跟在她的独生儿子的身旁服侍一事,一直都觉得与有荣焉,至于我那两个儿子嘛,有外公外婆帮着照顾疼爱,小兰根本累不到哪里去,连福晋亦不时差人打赏玩具衣裳,贝勒爷就不要再悬念这等琐事了。”
载皓深深着了他一眼,发现此刻不论再说什么,似乎都已显得多余,便只点了两下头,把棉巾递回给他后,随即朗朗说道:“搭箭;”
见载皓又恢复一贯的卓然挺立,杉才也不禁跟着精神抖擞起来,连忙拱手,正待一样大声应是,却已被另一个豪迈的声音给抢了先。
“小三子,再帮我备副弓来,好让我与你们这位号称北京城内的第一号神射手较量较量。”
载皓猛然转身,喜出望外的叫道:“关浩;”
“载皓兄,”关浩一追动手月兑下上衣,递给前来接手的杉才,一边疾步向前与载皓把手紧握。“咱们又有一年多没见了,近来可好?”
“托福,”载皓仍然不敢相信眼前人是其实存在般的说:“什么时候来的?
打算在京城待多久?怎么事先也没差人来通知一声?对了,湘青呢?有没有一起回来?她现在在哪里?”
必浩仰头大笑道:“说慢点,说慢点,你一口气问这么多个题,教我该从何答起才是?而且你瞧,”他指一指前方说:“箭靶他们都已搭好,我们就先射一回后再聊不迟。”
“可是……”载皓宦在急着想知道那些事。
“怎么?”关浩忍不住调侃道:“姓道说你这位二舅子还怕输给我不成?”
“好小子,竟然连激将法都搬出来用了。”载皓笑着要杉才迭上弓来。“我是怕你这双惯于开药打针的仁医的手,会难敌我这租鄙武将之臂,所以才拚命想找台阶让你下啊,想不到你仍执意要比那待会儿若输了,可不许向我妹子喊冤,你也知道我是最见不得她难过的。”
“我正是要讨她欢心,才立意给你个“难看”啊,”开浩已接过弓来,弹试丁一下又继续道:“九年前若不是我揍巧南下祭扫祖坟,北京城内的射柳大会,还能由得你大出风头吗?”
载皓也已搭好箭,目注远方的箭靶,脸上始终带着一抹笃定的浅笑。“你应该庆幸自己当时南下了,至少还有杭州一地的射柳魁首可当,如果真留在北京城内跟我比啊,那年清明恐怕连你关浩是谁,都无人知晓哩。”
开浩的笑声回荡放冰封的园中道:“是啊,我是应该庆幸自己凑巧去了趟杭州,否则如何有缘得识湘青;”按着便收敛笑容沉声道:“少说虚言,舅爷,留心了。”
载皓亦随即收起玩笑之心,一时之间,偌大的后园内便只听得箭声咻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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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箭试下来,载皓与玥浩的箭技果然无分高下,同样出色,几乎都百中红心。
把弓箭交给手下去收台之后,穿回外衣厚袍约两人便相偕进流杯亭内,品尝福晋特意差人送过来的八宝莲子粥。
“咦?这是什么?”载皓才坐定喝了一口粥,注意力便被桌上的一个四方锦盒给吸引了去。
“你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关浩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说。
“是给我的东西?”
必浩颔首说:“嗯,本来我是想等待会儿你们兄妹碰了面之后,再拿出来的,但湘青却硬要我先送过来,不过也难怪她心急,为了赶制这份东西,在回北京来之前,光是设计图样,便曾让她足足熬了三个晚上。”
听妹夫说得心疼,载皓不禁更加好奇了,马上动手打开锦盒,翻开绸巾,拿出里头的……“好美的一件斗蓬;”载皓欣喜不已的惊呼:“这绣的是大栅栏灯市,元宵夜的盛景啼。”
“看来这件礼物你并不嫌弃啰?”
“湘青绣的衣裳物件,哪一样我曾嫌弃过?你没看我今天披的蓬袍,都还是她三年前帮我绣的“旭日东升”。”载皓抚模着手上这件新的黑色篷衣间:“料子真好,是外来织品吗?”
“不,是杭州那儿仿织的天鹅绒,的确很精致,是不是?不过织绣不易,颇让湘青吃了番苦头。”
“行了,”载皓取笑道:“这么舍不得湘青累,小心你哪日宠坏了她。”
必浩非但不介意他的调侃,反而还大方的表示。“能够宠她啊,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福气,我只怕再怎么宠都不够,才不怕会宠坏她。”
载皓拍一下额头,佯装受不了的说:“可以了,可以了,关浩,我不反对你多多疼爱我这个幼时命运多舛的妹妹,但你似乎也没必要老在我面前强调你们夫妻有多恩爱吧?不嫌有时肉麻了些吗?”
“我就知道你会嫉妒,”关浩脸上的笑意愈深道:“谁教你眼光奇高,什么名媛淑女全看不上眼,活该要忍受寂寞清冷之苦。”
“你怎么知道是我眼光奇高?”载皓似笑非笑的说:“我看现在就算是在下有心降低标准,恐怕也无暇娶妻。”
“你真忙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为这政务益窳的朝廷?值得吗?载皓,列强瓜分之祸,日渐迫在眼睫,你为何仍固执加斯?”
载皓的双眸迅速黯淡下去,且混杂着一股悲愤。“关浩,咱们各为其主,各有所思,无谓对错,难辨是非,这件事……可不可以不谈?”
凝视着这位清廷中少数的猛将之一,亦是他和湘青所敬所惜的亲人,关浩实在是有满心的不解和焦灼,但与他情同莫逆的自己,偏又比谁都还明了这位满族皇亲子弟对祖法的执着,那份明知不可而仍为之的孤苦心意,看在与他理念迥异的自己眼中,都已经悲恸难忍了,更何况是日日在矛盾磨心中挣扎的他本人呢?
一思及此,关浩纵有千言万语,也实在不知该从何劝起,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忍不住的说:“各为其主,说的好,但我尊崇的,至少还是个志在救国救民的伟大思想家,你呢?你的主子呢?不论是为那怯弱的光绪,或为那霸道的慈禧,都一样不值啊;”
载皓双眼甫一圆瞪,便又随着放松的身子而缓和下来,他的眼眸望向远方,沉吟了许久,久到关浩都差一点要忍不住出声相唤了,才调回眼光来望着他,极为平静道:“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求一个“无愧于心”而已,关浩,就算是我拜托你的,别再说了,我们再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更不会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