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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殷桓 第39页

作者:宁作我

其时天色微白,正是破晓之前。绿儿借着些微的天光发现四周俱是田地,远处偶有茅舍,原来是到了京口郊外。身边一片寂静,脚踩在积雪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走到一处三叉路口,绿儿停步不前,也不看他,只问:"哪一条?"

"右面。"殷仲思话音刚落,绿儿就抢在他前面往右面那条路走去。走得急了,脚一滑,"哎哟"一声向前扑倒。殷仲思伸手一捞,把她耢进怀里,忍不住埋怨道:"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走路还是不看路的。"绿儿惊魂未定,就听他嘀嘀咕咕唠叨,不服气道:"都是因为你在我边上才害我摔跤。你不在的四年里,我走路一直专专心心的,从来没有跌倒过。"发现自己整个人偎在他怀里,脸一热,挣扎道:"放开我。我,我自己会走。"

殷仲思扶她站好,这才松手,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绿儿看他一眼,脸上红潮未退。安慰自己好在光线昏暗,他必定看不真切。咳了一声,不自在地道:"还不走?"

殷仲思轻轻道:"是因为我在你身边让你心思不定,心不在焉?还是在我身边你知道我定会罩着你,所以肆无忌惮、粗心大意?是哪一种?"

绿儿大窘。无论是哪一种,莫不表明他在她心中意义非比寻常。何况他这样低低沉沉的嗓音是什么意思?他这样幽幽关切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他用这样专注的神情盯着她看,让她根本没办法说话。绿儿脸发烫,没勇气继续看向他,低头大声否认道:"哪一种都不是。你,你少无聊了。"快步疾行。不一会儿,来到一所茅舍前。

绿儿停住步子,回头询问地看着他。

殷仲思点点头,示意她进去。

门一开,里面响起一个警戒的声音:"谁?"

绿儿怔住了,呆呆站在门口,扶着门的手微微颤抖。

"是谁?"那低柔的女声再度响起时,绿儿不再怀疑,奔进去大叫:"二姐!二姐!"

殷仲思跟着进去把门关好,看着她们姐妹拥抱在一起,哭一阵又笑一阵。

一直到天大亮,绿儿才在殷仲思百般劝说下依依不舍离开。一路上绿儿一扫近日来的抑郁不乐,叽叽咯咯说个没完。殷仲思纵容地看着她,分享她周身散发的快乐,不知不觉流露出温柔爱怜的眼神和笑容。

绿儿看着笑意在他唇边绽开,呼吸一窒,脸又红了。他怎么老是用这种暧暧昧昧表情看她。害她,害她好象烈日下的冰块,不知不觉就要融掉了。

绿儿想过了,他不顾危险救出了她二姐,是她们桓家的大恩人。她不可以再对他不礼貌,动不动就发脾气或恶言相向。他们做不成情人,做不成夫妻,但还是可以做朋友。她已经长大了,要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把一切痴念都收起来罢。从今以后,她一定要客客气气对待他。

自上次提亲后他就不再提起了。尽避是她回绝在先,但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嘴硬心软的脾气。连再试一下都不肯,可见他一定不是真心的。也许只是见她那天哭得可怜,一时冲动,才开口说要娶她。一定是这样的。虽然叫人伤心,但是也不要再怨恨他。只怪她自己不够可爱,不能让他对她倾心,就象她对他倾心一样。

殷仲思见她神色不定,明白她正在内心交战,似乎正在说服自己什么。

眼看再转一个弯就到家门口了,天色也已大亮。绿儿决定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他。她不可能见到他而只当作泛泛知交,而可以不露声色、点头微笑。她永远也做不到的。所以还是从此不见最为妥当。

可是,要怎么跟他说再见?要怎么了却一段情?眼见家门在望,这扇门一开一合之后,从此她跟他就真的是陌路之人了。再难过,再舍不得,这也是她必须做的决定。

这是她不得不做的决定。

绿儿站定,转过身道:"我自己进去。你别送了。"

殷仲思迟疑了一下,道:"好。"

绿儿脸一红,低声道:"你头低下来一点,我有话对你讲。"

殷仲思微笑道:"悄悄话么?还不能大声讲的?"

绿儿被他一调侃,脸更红了。殷仲思舍不得再逗她,弯道:"要讲些什么?"

绿儿鼓足勇气,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轻道:"谢谢你。"揽住他脖子在他颊边亲了一记,忽而哽咽:"再见!"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殷仲思模着被她亲过的地方愣愣出神,耳中回荡着她那句呜咽的"再见"。但是为什么他感觉她是不准备跟他再相见了。

绿儿坐在池边,伸手一拨一拨地玩水,意甚无聊。翩翩站在一边,皱眉叹气,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心心念念想了他那么多年,他好容易开口求婚了,你还摆什么架子!吧吗无端端拒绝他?"

绿儿叫道:"什么无端端!我还没原谅他呢。当年那么狠心撇下我,现在要回来就回来,要求婚就求婚,根本自作主张,完全没把我放在心上。"

"可是你明明就喜欢他。这些年,你都不肯考虑别人,不嫁他又想怎样呢?难道一辈子当老姑娘?我看你就当吃点亏算了。"

绿儿闷闷地:"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翩翩劝道:"算啦。占便宜就是吃亏,吃亏就是占便宜。跟喜欢的人何必多计较呢?何况又不是便宜不相干的人。自己喜欢的意中人,通常注定是生来克你的人;喜欢得越深,受制得越深;所以心上人常被称作冤家---俗话说,'无债不成父子,无仇不成夫妻'嘛。不然天下那么多男人,你为什么谁都不喜欢,偏偏要去喜欢他?可见是前世欠了他的。何况明明吃过亏了,却一点都不学乖,还要想着人家。你呀,你这是自作自受!"

绿儿不耐烦:这个翩翩,这两年动不动就念她,还咒她要当一辈子老姑娘。八成是怕她这个主子不肯嫁,她自己也没法嫁,所以紧张得要死、罗嗦得要命、一副怨妇状!"我也想啊。"她月兑口而出:"可是已经拒绝了,要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他又那么没良心,不肯再开口求一次。难不成要我反过去求他?"话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忍不住脸红。要命!怎么心里话也说出来了?幸好只有翩翩听到,否则传出去她可没脸见人。

翩翩暗自偷笑。为了保命起见,她可不敢笑得明目张胆。小姐脾气上来可不是好玩的。若是惹恼了她,她嗔怒之余,只怕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咳了一下,岔开道:"这几日府里不知在忙些什么。家丁们提着东西进进出出的,忙得不得了。"

"你有问过是怎么回事吗?"

翩翩道:"都说不清楚,只知道是福总管的吩咐。福伯是从来不敢自作主张的,一定是受老爷的差遣。想要知道为了什么,只怕你得亲自去问老爷。"

绿儿没心思知道不相干的事,淡淡道:"算了。管他为什么。我都不想知道。"

她头一次缺乏好奇心,偏偏这件事跟她密切相关。等她诧异某日张灯结彩,自己又被丫头婆子团团围住沐浴包衣梳妆的时候,才知道这天是她出阁的大日子。

"不要不要不要!"她哇哇叫,拼命挣扎。"放开我。让我去见爹。我要问个清楚。"看见翩翩缩头缩脑站在一边,叫道:"翩翩,你也和别人一起来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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