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仲思有片刻的讶异。他本来估计她会抵死不从,他这样说也只是逗逗她而已。她会是这种反应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讶异之外,还有些许的迷惑:说要走她居然会那么激动。那双瞪着他的眼睛亮得耀眼,映照着她自己也未必明白的情绪反应。他一凛,直觉上想逃。
"既然这样,"他避开她的瞪视,"写一千遍好了。"想起她一直的欺骗,这些年来他做了傻瓜,她一定在背后暗暗嘲笑,心里又不舒服了起来,刚刚的些许柔情撇到一边:他已经习惯了在她面前要赢;他不许她这样耍着他玩;他要她付出点代价;光是舍不得他走并不算什么。天知道他这些年来一直可以走,他的薪酬已足以作为盘缠。但是也是因为说不出的留恋不舍,才让他不由自主留了下来。
他抿紧嘴,体内有个极小的声音提醒他危险。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就让外力来逼得他不得不收起这个念头。紧逼她,激怒她,让她对着他张牙舞爪,这样对他比较安全---对她也是。
"这次换一点东西写写。就抄一千遍庄子的『逍遥游”好了。免得你怪我罚你写的东西无聊透顶。这下遇教于罚,温故而知新,你总没什么好抱怨了罢。"
绿儿刚刚跋扈的表情点滴不剩。老天,他知道了。怪不得要玩死她。要她写一千遍“逍遥游”,她还不如去死来得痛快。怎么办?心乱如麻,没有好主意。更加不敢抬头看他,怕被他笑死。
"你慢慢写,我不防碍你动脑筋。"殷仲思笑道。
这话实在可恶!苞嘲笑没两样。"且慢!"这次换她阻止他落荒而逃。要活命,可不能随便放他走,非要磨得他收回成命不可。
"先生。"她娇声呖呖。唉,只好低声下气了。她不惜委曲求全。这也是他平时跟她讲的能屈能伸道理的活用。"我们,我们再商量商量好不好?"她挤出一个笑,僵着身子走到他身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好。"他不由自主答应,心思一片混乱。这种表情并不撩人,只有不解风情的小女孩才会这样无顾忌地盯着人看。可是这种神情要命地吸引他。有时候他讲历史故事的时候,绿儿听得出神,也会这样不自觉地盯着他看。那时是一脸求知的渴望,现在是一脸求饶的渴望。"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有些不自在。因为她靠得太近,他的鼻端可以闻得到她身上发出的淡淡的女性幽香。
"与其罚我抄一千遍书,不如……"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受罚最不吃亏。"不如,不如你罚我亲你一千下好了。"终于想出了主意,实在令人高兴。
殷仲思则大吃一惊:小丫头都在说些什么呀!胡来!纯粹胡来!
"好不好嘛?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好,一下。"她扑上去亲他的脸,可惜人小身矮,跳起来也只堪堪够得到他下巴;太兴奋的缘故,张大了嘴,没亲到他,反而撞到了牙齿,不小心算是"啃"了他一下。
殷仲思背后是门,闪避不及;看到她扑过来又只好接住,免得她碰伤自己,猝不及防之下,下巴吃疼,忍不住怒道:"你又咬我?"
绿儿又想笑又不敢笑,急急忙忙解释:"这是误会。不不,是误伤。你相信我。"
殷仲思发现自己正环抱着她,忙松开手,叫道:"站好!扁天化日之下,你也好意思如此?"
绿儿眨眨眼,不悦道:"我又怎么了?"讨厌,干吗把她推开。他的怀里好舒服。借靠一下会怎么样?干吗这么小气?!
"男女授受不清你懂不懂?"殷仲思察觉自己的狼狈,益发恼怒。她的身子那么软软小小的,好想一直搂着。可是既然这辈子不会是他的,那干吗让他知道?让他有机会多些无聊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懂!"绿儿摇头,"阿爹生气的时候,我都是这样亲他让他消气的呀。他很喜欢呢。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哪里做得不好?刚才那是意外啦。不信你再让我试试。"
年纪小就是这点好,殷仲思瞪视她,再怎么胡说八道,也可以以年幼无知的理由让人不得不原谅。她当他是她爹?什么跟什么。他没好气:"我还生不出你这样大的女儿!"
怎么突然急着跟她撇清关系?才不让他得逞。绿儿言笑晏晏:"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呀。"敢不认帐?
殷仲思苦笑,不知道要再怎么跟她说。感觉她小手又攀上他衣襟,小小的身子也倚偎了过来。他低头看她:她踮起脚,手臂抱住他脖子,一脸坚决,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说什么这次一定要成功。从这个角度看,她的脸分外动人,皮肤光洁细腻得不可思议,完全没有疤痕和小痘痘,甚至也看不见汗毛,让他忍不住抬起手去抚模她脸。他以为只是心里想想,没感觉他真的这样做了。他心里迷迷糊糊的,理智的声音微不可闻,让感觉和冲动主导了一切。
"喂,你头再低一点。"否则还是亲不到脸。"如果不肯合作,再啃到下巴,后果自负哦!"
殷仲思盯着她柔软的小嘴,那么红艳艳的,仿佛两片玫瑰花瓣。他再也忍不住,忽然想亲自体验一下究竟有多柔软。他朝她俯下头,一下子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绿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阵晕眩包围了她。她身子一轻,被他完全抱了起来,脚不能着地。他一支手臂紧紧箍住她腰,另一只手急切地在她后背不住用力揉抚,把她按向前,似乎想把她揉进身体里。她完全动弹不得,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感觉他的舌头不住舌忝她的嘴唇,她吓得张开嘴想叫他停,就发觉他的舍溜进了她的嘴里,吻得更深。
晕眩!还有急促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得那么急,但能感觉得到两颗心的互相撞击。背后是他的手臂,前面是他的身体,口中鼻中满是他的气息。绿儿昏昏沉沉的,什么也不能思考,只能紧紧地抱住他,把自己托付给他,让他的手臂身体承受她的重量。
不知过了多久,殷仲思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平缓低沉急促的喘气声。
看着她一付迷茫的样子,眼睛没有焦点的眨呀眨,似乎在力图清醒。微微红肿的嘴唇不自觉地嘟着,仿佛在要求亲吻。殷仲思笑了,把她搂进怀里。
眼前的景物清晰起来,一桌一椅都摆在原来的方位。殷仲思清醒过来,不由一惊:他都做了什么?他怀中抱着别人的未婚妻。即使她还未配亲,以后也会另有豪门望族的少年佳弟子来同她匹配。这动人的小人儿终究不会是他的。那他还在留恋什么?妄想什么?心痛什么?他一向都知道得很清楚呀。
他抱起她把她放进椅子里,咬咬牙转身离去。
绿儿刚刚清醒过来,就见到他要走开。突来的空虚感让她情不自禁低喊出来:"别走!求你了。"
殷仲思在门前站定,头抵着门,不语,亦不回头。过了半晌,才问:"你说要一直跟我作对,直到我跪地认输的誓言还算不算数?"
绿儿不提防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顺口答道:"算数呀。为什么这么问?"这是他们初见时,殷仲思打完她后又逼着她写悔过状,还威胁她不写完不许吃饭。她当时一边写一边流泪一边发誓:以后要打得他鼻青脸肿,跪地求饶,哭爹喊娘,悔不当初。而且郑重地道:这个梁子他们要结一辈子。她一辈子都要阴魂不散向他讨这笔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