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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仲思一个时辰后回来,绿儿已经受罚完毕,在恭恭敬敬等他了。
"这么快就写完了?"他疑惑。
"拜托!人家写这几个字几十万遍也不止了,早就写得烂熟。哪里还难得倒我。"绿儿嘟嘴:"你呀,你只晓得叫人家做这种无用的事。这是在浪费纸张、笔墨、还有我的精力时间,你知道不知道?"
"活该!"殷仲思嘿嘿笑,不能打,骂也骂不听,他就只好祭出这个法宝。他还没忘记他小时候被师父罚抄经书的凄惨。想到小小的她被困在书桌前埋头苦写、咬牙切齿、抱怨不止,哀哀叫苦的情景,让他有一种抱了仇的快感。就象是受尽虐待的媳妇终于熬成了婆,对于自己的媳妇,不虐待她一下就不甘心似的。比喻虽然不恰当,但心情绝对类似。"正和我意。反正浪费的纸张笔墨钱有你爹出,一来作成商家生意;二来惩戒他对你过分溺爱,因而牵连到我,让我跟着没好日子过。至于你的精力,还是磨掉点好,做这种无聊事胜过你精力太过旺盛以至动辄惹事生非!"
"还有我的时间呢?"绿儿不满他这种说法,控诉道:"这好比谋害我一部分的性命!不公平。"
"再公平不过。"殷仲思口气凶恶,"你害我浪费了这四年的生命。小小补偿,也是应当!少罗嗦,东西呢?拿来我看。"
绿儿不甘不愿奉上。他每次都怪她绊住了他的步子,未免过分。老是埋怨她,也不怕说多了伤感情,她会羞惭伤心,好象真是她害了他似的。奇怪,他怎么从来不自我检讨。不想留下来的话,当初为什么要来?不想留下来的话,当初为什么要惹她?难道不知道女人家天生小心眼,睚眦必报的吗?不想留下来的话,这几年尽可以一走了之啊,难道有谁硬拉住他不成?可恶!
"怎么这张上面有酱油渍?"殷仲思问,打断她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的嘟囔。
"啊?这个呀,是刚才吃酱肘子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你一边写一边吃?"殷仲思皱眉。
"怎么啦?你又没说过不可以。"绿儿娇嗔。
"好象上次也是酱汁打翻。怎么这么巧?"
"不是巧,每次被你罚,我都要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否则怎么写得动?早就死翘翘了。"
"真好命!"殷仲思喃喃自语,一张张翻下去。"怎么这个'不'字又落了一丿?已经很多次了。"
"写得急。忘了啦。我补上就是。"咦,今天他怎么格外仔细?平时他只是随意翻翻就好了呀。其实他刚刚发现的那些破绽,还真的让她吓了一跳。幸亏她机灵掩饰了过去。这就是她四年多来的秘密了:他罚她写完以后,就随手交给翩翩要她烧掉。几次以后,绿儿学了乖,重金贿赂,把那些前几次她傻傻写下的罚单保存下来。所以几年来他看到的那些都不过是前几次的作品,有时候应应景在他看着的时候写个十来张充充数,免得他起疑。他好逊!被她骗了那么久都没发现过。每次想到这儿,要忍住不笑对她都是的极大考验。
殷仲思见她神色慌张,心里起疑。每次罚她的时候都很火大,等看这些罚单的时候,气早就消了,一直也没有细细检查过。难道小妮子乘机玩花样出花枪?"翩翩,拿去烧掉。"
"是。"翩翩在他背后朝绿儿眨眨眼:又过关了!冷不防殷仲思蓦地回过头来,问道:"你在做什么?"
"啊!"翩翩吓一大跳,"我……我……"糟糕!糟糕了!要是被穿帮,小姐第一个饶不了她。"我,我眼睛里进了沙子。"
"是吗?"真当他是傻子?"用水去冲冲。你下去罢。"
"是,是。"翩翩赶紧退下去。好险!小姐瞪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幸亏殷先生没再追问,否则她铁定挨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三两下就会招出一切。
门关上,殷仲思回过头来。绿儿刚刚松了口气,被他若有所思的眼光又弄得神经紧张,坐立不安。"看来是主仆串通。"殷仲思心想,看到绿儿戚戚惶惶的样子又有些得意。耍完了他就这么算了?嘿,先不去戳破她,让她去反复琢磨揣测他究竟知不知道好了。看着她忽喜忽忧,脸上表情生动丰富的模样,还真是一种享受。
怎么他一直看着她都不出声?绿儿透过睫毛斜斜抬起眼来偷瞄他。这算什么表情?似笑非笑的,好象不怀好意,又好象抓住老鼠的坏猫,在动坏脑筋要怎样耍着手里的猎物玩才好。不对劲,真的不对劲!还是快快逃开,免得没命。
"好了,罚也罚过了,我可以走了罢。我想去看看二姐,她过些天就要出嫁了,我想多陪陪她。"够义正词严了吧。
殷仲思眯起了眼,轻声笑道:"手足情深?真是可敬。"嘿,想逃?
"我,我出去了。"快走快走。否则浑身不对劲。
手刚刚搭到门上,就被一只大手一把抓住,耳边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说:"且慢。"
绿儿呼吸一窒,片刻停顿之后,心跳忽然疯狂地跳动起来,手腕被他抓住的地方有如火烫。莫慌莫慌!她安慰自己。他没什么呀。又没发火又没吼。可是这样轻言细语反而让她更不安,好象……好象……,啊呀,她也说不上来。不要慌!她无声地对自己吼。他又没有怎么样,别白痴似的,心虚地自己先慌了阵脚。"干,干吗?"绿儿苦恼,怎么声音抖抖索索的,根本控制不住。
"我忽然想起有一件事你做得大错特错,我还没罚过你,让你知道以后不可以再犯。"殷仲思声音稳稳当当,隐藏笑意。
"什么?"绿儿回过头来瞪着他,怒火朝天:他可休想把莫须有的罪名嫁祸给她。惹火她她也是会翻脸的!"我哪有?你说呀!你说呀!"
殷仲思点点她的鼻尖,"你这是什么态度?对老师可以用这种态度说话吗?罪名一,不敬师长,该罚!"
绿儿自然不服:"当人老师的可以乱讲话吗?你自己胡说八道,才该罚。"
殷仲思咳一声,松开她手,后退几步。"那天去普渡寺,你煽了桓玄一个耳光,可有此事?"
"有啊。可是你当时也在的,他那样骂你?难道你……"
"那就是说,你供认不讳,承认胡乱动手打人了?"
"可是他……"
"他怎么样不去计较。我不是他的先生,无权管他。我只问你,该不该罚?"
"当然不该!他乱骂人,就是不该。"绿儿愤然面对他:他到底懂不懂好歹?可恶!
"他没骂你,没骂你父母家人,你打他不算自卫,就是胡乱伤人。"殷仲思一口咬定。
"可是他骂了你。"绿儿提醒他。
"不错。那也该我自己去要回公道。"殷仲思看着她柔声道。"我不是你什么人,你不该替我出头。"
绿儿眨眨眼,"你是我老师不是吗?"
殷仲思别开眼,粗声道:"你认不认罚?"
"不认!"绿儿倔强。
"那好。你忤逆师父,不尊师命,我这个师父当得还有什么意思。我这就去跟你爹说,从此两不相干罢。你从此可以不必再担心我动不动会罚你。这可称了你的心了罢。"他轻轻推开她,伸手推门。
"不要!"绿儿拉住他。什么嘛,这样威胁她。"我认罚好了罢?都是我的错好了罢?你想怎么罚我?"她对不得不屈服很恼火,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嘴里还在咕哝:"这也好算是讲理?"回头挑衅地瞪他:"怎么样?这次要罚我写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