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看看你还活着吗。"
绿儿气得七窍生烟,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让你失望了。我还活蹦乱跳着呢。吃也吃得香,睡也睡得熟。活得好得不能再好。"他去死好了。那么多天没见,也不晓得说几句知心体贴的话,只知道一味胡说八道,让人生气。
"那就好。"殷仲思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既然活得好好的,那就准备一下,跟我去游湖。"
绿儿眼睛一亮:"你是找我出去玩?"没想到啊没想到。
"对。"根据他打探来的消息,今天卫朗会跟一些朋友在那里游湖做诗。两天前他亲自去看过了,那卫朗确实长得一表人才,风神俊秀。样貌俊俏得别说男人,便是女人怕也要妒嫉。全然没有瑕疵。今天就带绿儿去亲眼见识一下,只当是巧遇,反正他们俩谁也不认识谁。要是卫朗的神采打动了绿儿的心---尽避这种想法令他颇不舒服,好罢,杂念且先抛开,反正绿儿总要嫁人的,早几年晚几年也无分别。何况嫁给这一位,人品出众,也不算辱没了她。好罢,再严格想起来,卫朗好不好根本不关他的事。这是皇上许婚,她老爹作主应承下来的事,他只需要想个妥贴的法子让她不吵不闹地同意下嫁便成。所以,回归正题:要是卫朗的神采打动了绿儿的心,到时他再说破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婿,那她一定不会再那么反感,气她老爹不肯为她出头的心也会弱很多。
很好,就这样办罢。等这个小丫头嫁了,她二哥二姐也已成了亲,她三哥年已十九,应该不再需要先生了。这时候,他责任已了,对得起师父的嘱托,也就该考虑他自己的前途了。
"可是……"绿儿有一丝为难:任性了那么多天,害爹娘无故操心,现在没有个落场势,她怎么好随随便便就出关呢。讨挨骂不说,自己也觉得没面子。
殷仲思对她的心思模得清清楚楚。四年多的朝夕相处可不是玩假的。"可是什么?对别人不好交代?"他抱胸笑问。
"是啊。"绿儿陪着笑。现在要靠他替她解围,所以只好巴结着点,笑脸迎人,不敢把恶行恶状的一面拿出来。"你有什么好主意?"
殷仲思好笑:小丫头的这一面不常见。平时她总是卯足了劲跟他斗个你死我活,不大有有求于他的时候。既然机会难得,不趁机摆摆架子,怎么对得住自己。
"咳,"他轻咳一声,"我站了半天了,你不请我入座吗?你的规矩礼仪都到哪里去了?"
"啊?"怎么突然教训起她来了。刚才不还谈得好好的?也罢,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她的先生,与她有传道受业解惑之宜,被他训两句也就认了。谁叫她现在要他帮忙,不宜得罪。
"请坐请坐。"她谄媚地笑着。就给他看看这付奴才相好了,以后有机会也给别人看看这付没骨气的奴颜卑膝样:一来明师出高徒,别人要笑也是笑他管教无方,让他颜面尽失;二来好让爹知道她的处境凄惨,因为一向以来她向她老爹投诉生活在这位恶师惨无人道的婬威之下,她好脾气的老爹只会呵呵笑,不当一回事。她有些得意:在她含辱负重的当口居然又想好了以后的倒打一耙之计。脑筋之灵活,让她自己也乱佩服一把的。
殷仲思舒舒坦坦地坐满一凳子,又道:"茶!"
"啊?"有没有搞错?
"怎么啦?上门就是客。有坐无茶么?"
"是是。"茶就茶罢。关键时刻,一切依他。有什么要计较的也以后再说。绿儿吩咐贴身的丫鬟翩翩赶紧去备茶。到底还要不要出去?太阳都老高了。再说人家想计策不都是灵机一动就好了,难道还要坐在那里冥思苦想?他也未免太差劲了罢!
看他慢条斯理地品茶,绿儿等得肠子里怪痒痒的,只恨不能抓出来挠挠。
殷仲思忍着笑欣赏她又气又急的模样。
"喂,你好了罢你!"绿儿见他悠闲自得的架式就火大。"再磨蹭下去天就快黑了,那我们还要不要去?"她盯着他,"还是你根本就是耍着我玩的?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要去?"
这句指控太接近真相。殷仲思一凛,不得不逼自己直面内心。内心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迫切追问:是不是你真的想就此错过这次会面的良机?毁了绿儿倾心与他的可能?让她在气愤不甘的情绪下负隅顽抗到底?
他摇摇头甩开这个荒谬的念头。都是什么跟什么。他是这么傻的人吗?他是吗?难道他会不顾自己的前途,就为了一个什么也不懂、娇纵蛮横、甚至还是个未发育完全的小丫头?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胡思乱想起来。
"喂,你到底要不要去?"绿儿不耐烦。没事跑她房里来发呆?
"当然。"他放下茶。
"那快帮我拿个主意呀。"
是了。要让她有个理由,好让她心里无负担,心安理得地跟他出去玩。当然他不能跟她说这是她父亲默许授意下的举措。想个什么理由呢?"你是,有人强把你锁在这儿的?"
"当然不是。"要不是她自己愿意,谁那么大胆敢锁她?除非是他。她想起四年前的某一天,为了让她明白他不是好惹的,把她锁进这同一间屋子,她哭到嗓子哑了他都狠心地不予理会,还足足饿了她三天,最后她只好边哭边饿着肚子罚写完一千遍"我再也不敢了"这句话才得以重见爹娘、死里逃生。虽然事隔多年,现在想起来尤有余恨,忍不住含怨瞥他一眼。
"如果你走出去谁会因此而惩戒你?"
"不是别人关住我。"绿儿忍不住翻白眼。他今天笨得离谱。"没有人关住我。所以我要出去就出去,谁都不会多说一句。"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吗把这种含义不明的拘禁强加在自己身上?既然你出入不禁,跟我走就是了,有什么好顾忌的。"
"可是,那天阿爹那样拉下脸来求我,阿娘急得都哭了,我都死不答应。今天突然没事似的,这,这不大好罢。我会没脸见他们。"
"你肯出关你爹娘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来挑你的不是。"
"可是哥哥们会呀。二哥看谁都不顺眼,看我尤其不顺眼;三哥一直嫉妒我最受阿爹宠爱,抢了他的锋头;大哥就算嘴里不说什么,眼睛里也清清楚楚地表示不赞成。"
殷仲思有些惊奇。他一直不知道绿儿的心思已不再一直线地思考问题,以为哥哥姐姐都毫无保留地疼她,这个家里她最大。"如果他们只是这么想,你就不用理会,只当你不知道。反正以前你都是这样的。大家会原谅你还小不懂事,又或是脑筋笨笨的,神经钝钝的,感觉不到人家的不满意。"
"可是我现在感觉到了啊。况且,要是他们开口说出来呢?我怎么办?我会羞愧死的。我不要。我宁可一辈子不出去见人。"
殷仲思一挑眉:绿儿真的已经到了女孩子家情感敏锐的阶段了吗?这阶段的女孩子易害羞、敏感、容易大惊小敝,一点点事要忧虑、忧愁、犹豫老半天。他多想引导她走过这一路青涩。他暗暗叹惜一声:以后用不着他了,会有她丈夫或丈夫家的女性长辈教导她。他只是有一点遗憾。毕竟这四年来一直都是他在费心雕琢这块美玉,如今尚未完全成型便要转手给别人。也许他这辈子没有机会再看得到他这些年的心血最终会起到些什么效果。成长后的她究竟会是个怎样的女子。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有时侯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不舍之心罢。毕竟好奇心人皆有之,绿儿又是个那么特别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