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嫌我打得太早了呀?那好吧,抱歉打扰你工作,我下个星期再打给你好了。”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一副马上就要挂电话的样子,学耕急得叫了起来。
“喂喂喂!”他喊。苑明对着自己偷笑了一下。
“什么?”她懒洋洋地问,听见他在电话那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如释重负的叹息,情不自禁地自心底泛起一丝女性的得意和喜悦。
“我不是嫌你——我只是——你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是说,你为什么——我的意思是——”他简直是不知所云了。快乐的泡泡自苑明心底不断地往外冒,全凭她一点小小的意志力将之压了下去,才不曾当场笑出声来。
“我打这个电话本来是想请你吃晚饭的,”她故作不经意地道:“既然你似乎并不怎么高兴听到我的声音,那么——”
“给我闭嘴,你这个淘气鬼!”他吼。苑明的笑声终于止不住地冒了出来。从话筒中她听见范学耕低沉的笑声,显然他终于从意外之中恢复过来了。
“晚餐,嗯?”他沈吟着道:“你打算吃点什么?”
“这个嘛,当然是主随客便啰。”
“没那回事。”他坚定地道:“我很乐意和你一道晚餐,可是这个账得由我来付才行。”
“有人要当冤大头,我当然是不会反对的啰。”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感觉到一种被骄宠的幸福。
“那好。我六点半过去接你。会不会太快了?”
“不会。”她向他保证。身为演员,她换衣服的速度可是第一流的:“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六点半见?”
“六点半见。”
六点半不到,苑明早已准备妥当了,不耐烦地在客厅里瞄着自己的表,每隔十秒钟就看一次。同一时间,范学耕在她门外踱着步子,同样不耐地猛看自己的表。六点二十五分,他实在忍不住了,不管时间是不是早了点,先按了铃再说!
看到苑明的那一剎那,他有整整一分钟忘了呼吸。她今晚穿了一袭白底洒淡蓝和粉红碎点的长袖真丝洋装,V形的领口虽然还称不上暴露,却深得引人遐思;颈间简单地挂了条珍珠项链。和衣服同一质料的腰带扎出她纤细的腰身,底下洒出一篷打着碎折,说不出有多么妩媚的裙子。一双细带子的白色高跟鞋托出了她匀称修长的双腿。那一头黑亮的长发则松松地挽起了几绺,用一枚珍珠发夹固定在脑后。
“我应该称你为妖姬,还是仙子?”他赞叹地道,双眼没有一刻能得离开她的身上。
“谢谢。你自己也不差呀。”她微笑着回敬,眷爱地看过他铁灰色的亚麻衬衫,深蓝的笔挺长裤,以及斜塔在肩上的暗红色外套。
学耕的眼色变深了。他向前走了一步,一手轻轻地掠过她的发丝。
“你还没告诉我呢,你究竟为了什么提早回来?”他低沉着声音问,灼人的目光彷佛要一直烧进了她的肺腑。
“我——”热气灼上了她的脸。她的声音好似突然间哑了,嘴唇好似突然间干了;
然而她没有躲,也不想躲。她对自己的感觉知道得那么清楚,也早已准备好了面对它才回来的:“火车行进得太快了,我下不来。”她说,直直地看进了他的眼睛。
“而你——打算下来么?”他的眼神比先前更灼人了。呵,天,一对照透她灵魂的眼睛!苑明情不自禁地闭了一下眼睛,以极轻微的动作摇了摇头。
她几乎是立时就让学耕给搂进怀里了。他抱得她那么紧,紧得她差一点出不了气。
一直到了现在,她才知道他原来和她一样地不确定、和她一样地患得患失。
“我好怕。”她细细地说,在他怀中不可抑遏地颤抖了起来。她是真的害怕。这种爆发式的感情不是她所习惯的,也不是她所预期的。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大卡车辗过一般,整个人全然失去了方位,失去了分寸。老实说她并不喜欢这样。一点也不喜欢!
“你以为只有你害怕吗?我也一样啊。”他在她耳边咕哝:“老天,我可没有这种“一见钟情”的习惯!老实说我到了现在还无法相信自己会这样不理性、不冷静,不………”
“不可理喻?”她替他接了下去。学耕不情不愿地笑了。
“差不多是这样。”他承认:“不过就目前的局面看,我们两个好象都已经陷进去了,”“你把它形容得龙潭虎穴一样!”她抗议。
“你有更好的形容词么?”他认真地道:“如果它不是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强烈,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是不是?”他稍稍地松开了她,而后捧起了她的脸:“你是个勇敢的女孩子,李苑明。”
“意思是说你自己也很勇敢啰?”她对着他皱了皱鼻子:“好吧,我们这两个勇敢的人要把这种情况怎么办呢?”
“首先,我们去吃饭,我快要饿死了。”他实事求是地说:“然后我们顺其自然——”他叹了口气:“不行,不能完全顺其自然。”
“为什么?”她一时没会意过来。
他看了她一眼,坏坏地笑了起来。“这还不明白吗?小姐,如果真要“顺其自然”的话,我现在真正想做的事,可不是带你上馆子去吃饭喔!”
苑明举手就打。学耕大笑着捉住了她的手,顺势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他原打算只啄一下就算数的,却是情不自禁地又亲了一下,再一下。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将自己深深的埋入她的颈间的黑发中去。
“你好香。”他叹息着道。查觉到苑明哆嗦一下,他慢慢地抬起头来,不情不愿的松开了她,却又很快地在她脸颊上啄了一记。“看看你对我的影响!”他咕哝道:“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我是个天字第一号的了!走吧,乘着我的理性还在,咱们快去吃饭!”
苑明没有反对。事实上,她已经被他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吻搞得意乱情迷了,先前的恐惧不晓得都飞去了哪里。这就是恋爱么?她昏昏糊糊地想:似这般大起大落,似这般六神无主?恐惧中交杂着甜蜜,兴奋和不安?这,就是恋爱么?
第五章
学耕绕了老半天,才找到一个停车位。下得车来,他们两人沿着骑楼朝前走,要去一家学耕颇为喜爱的餐厅,苑明却突然停下了步子。
“看!”她拐了学耕一下,眼睛看向右手边那餐厅的大玻璃窗:“好巧,我学姊就在里面耶!”
“什么学姊?在哪里?”学耕茫然道。但苑明不等他搞清楚状况,已经拉着他拐进那家餐厅里了。
咖啡香浓的气息弥漫了整个餐厅。侍者迎上前来,客气地问:“两位吗?这边请——”但苑明打断了他:“稍等一下,我们先过去和一位朋友打个招呼。”不等那侍者反应过来,她已经拉着学耕朝前走去,直直地来到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前。
那是一个两人的桌位,却只有一个乍看之下只有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坐在那里,面前摆了杯黑咖啡,和一大本笔记簿。她一头长发随随便便地扎成了一把麻花辫子,穿着件黑色的套头棉布恤衫,扎着条暗红的长裙,脚上一双深棕色的皮质凉鞋,耳朵下坠着对镶红珠子的银耳环——十分的尼泊尔式。她的五官颇为清秀,虽然不是什么美人,却很有自己的味道,眼睛生得尤其妩媚。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苑明一直走到了她的身前,她还像是不曾瞧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