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样,不是那样!”范学科叫道,而后挫败地吐了口长气:“天呀,小姐,找还以为你是个演员哩!拜托合作点把姿势摆出来行吗?我要拍的是自信而明朗的演员,可不是一个有摄影恐惧症的小女生呀!”
苑明麻木地盯着他看,看他一手重重地把过他浓密的黑发,而后快步走上前来,三两步跳上了摄影台。那双穿着牛仔裤的长腿逼近了她眼前,罩着件米黄运动衫的躯体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所有的关节立时都僵直了。
靶觉到他弯来看着她,冷汗不可遏抑地自她背上和掌心里迸流出来,一刹间已将衣衫浸透。而后她察觉到一只大手落上了她的发际,撩起了一绺发丝。
有什么东西终于“啪”地断裂了。她放在膝上的双手绞得死紧,眼睛空茫地大睁。
“漂亮的头发。”朦胧中耳边彷佛有个男性的声音在说:“不过乱了一些,需要整理一下。”然而那人的言语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唯一能进入她脑海中的,只是轰轰的声响。
“表哥!”她咬着牙关喊;不当场大声尖叫,已经耗尽了她仅余的一点自制力:“表哥!”
“怎么了,明明?”文安的声音里有着焦虑。
他的声音好远,还得她几乎听不见。幸亏只是“几乎”而已。她情不自禁地喘了口大气,自喉中逼出了另一句话来:“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叫这个——这个混蛋把手拿开?”
“什么?”怒色飞入了范学耕的眼底,他的质问几乎成了一种咆哮,握着她一束黑发的手本能地把紧;但是苑明根本不在乎了。无边的恐惧淹没了她,使她狂乱地站了起来,绝望地挣扎着要逃开这使她窒息的地方,这使她怕到全身麻木的男人:“我说把你的手拿开!”她喊,那声音尖细得完全失去了常态,倒像是一匹被逼到了绝境的小兽:
“拿开!”她凄厉地喊,一面伸手死命地要推开那个抓紧了她的男人。只是她的身子抖得全然无法控制,而身旁的人对她而言又太强壮了。
“天!”她啜拉着,体内那一个小时前所经历到的、无边的恐惧,终于在长久的僵持之后蚀尽了她的抵抗,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意识全然吞没。昏糊中只听到一个既尖且细、嘶哑而惊惧的声音逼出了一声狂喊:“表哥!”而后黑暗便向着她淹了过来——宁静的、甜蜜的黑暗呵……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章
昏迷中有一只大手托住了她的腰身,另一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说:
“放松,放松下来,没事的,不要紧张。”她感觉到自己的膝盖碰着了椅沿,软手软脚地又坐回了椅子上去。椅子!我不能——她狂乱地想:我不能呆在这儿,我必须逃开,逃开!她挣扎着又想站起,竭力抗拒着那股又将淹没过来的黑暗。但是另一双手已然握住了她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加了进来安慰她:“不要怕,明明,没事了,都过去了,不要怕,我在这里!”是文安,文安来救她了!
她如释重负地软倒在椅子上头,全身抖得像台风侵袭下的树叶。范学耕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完全不能明白眼前的女孩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样的反应。却见郭文安焦切地揉着李苑明的手,双眼担心地盯着她瞧:“你觉得怎么样?还好吗?没事吗?我就说你今天不应该来的,那样勉强自己作什么呢?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拖也应该把你给拖回家去!没事了,明明,现在没事了。歇一下我们就回家,哦?”
“那该死的……”苑明啜泣道。她失色的嘴唇仍然不可抑遏地颤抖着,双手也依然冷得像冰一样:“龌龊、下流的王八蛋!他竟、竟敢……”
“她是在说我吗?”范学耕插了进来,表情既困惑、又生气。
“不是你,是吴金泰。”文安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察觉到苑明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颤抖,忍不住咬着牙关低咒了一声。“不要想了,明明,”他很快地说,一面揉着她冰冷的小手:“想点比较愉快的事好吗?想想看我一拳把他揍倒在地上的架式有多帅!
这还不够让你大笑几声的吗?”
“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范学耕忍不住再一次插了进来,可是文安根本不理他。
“那个老混球现在已经有半边脸是肿的了,明天铁会多个黑眼圈!”他得意地说:
“想想看,他要怎么向人解释这个东西的由来?嗯?更别说我在他肚子上揍的那几拳了!”
恍然大悟的神色飞入了范学科的眼里。他慢慢地站直了身子,背脊因愤怒而挺得僵直。“你是说——”他的声音里带着出人意料的怒气:“吴金泰对她——?”
“可不是!”文安恨恨地道:“才不过一个小时以前的事!那个老贼,不要脸到了极点!居然就在他自家客厅里的长椅子上想——”他重重地“呸”了一声:“你没看到明明身上那些瘀青!他妈的,下次再让我看到那个老贼,看我怎么整他!”
范学耕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强暴未遂,嗯?无论对什么样的女子而言,这种经历都是极其可怕的。而她居然在受了这样的惊吓之后,还强自支撑着到摄影棚来工作吗?
他低下头去看着那张秀丽而惨白的脸,这才注意到:在那黑亮的长发掩映之下,她纤细的头间隐隐透出了几块瘀青。想必在她衣服的掩盖之下,必然有着更多的伤痕吧?
一股暴烈的怒气窜入了他的心底,使得他几乎生出了杀人的冲动。他激怒地别过脸去,愤怒于吴金泰的不在眼前。“阿惠!”他暴烈地喊:“去跟我姑姑要点白兰地来!”
原来她进门时看到的那个好老太太真的是某个人的姑姑!苑明好笑地想,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那样好笑,她开始笑个不停,笑得全身都在震动:一种高昂的、半疯狂的笑声,尖锐中带着颤抖。
“明明,明明!”文安无措地喊,使劲地摇着她,她却自管笑个不休。范学耕眼里露出了痛惜之色,猛然间一个巴掌摔了过去。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苑明的笑声猝然停歇。她呆楞楞地瞪着范学耕,蜂拥而至的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滚下了她的脸颊。学耕本能地将她拥入了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脊,留下个郭文安在一旁瞪眼睛。
“你打我!”她指责道,哭得像个伤心的孩子,把张泪痕斑驳的脸往他上衣的前襟上使劲地擦。
“对不起,”他道歉道:“但是我别无选择。”
“我讨厌男人!”她抽抽答答地道:“我恨他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全部都不是吗?”他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弯下腰去将她抱了起来:“来,你必须好好地休息一下。”讨厌男人,嗯?可是她却不自觉地牢牢攀附着他,那无意识的举动暗示了极大的信任。学耕低下头去望着她,眼色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休息一下,你就会觉得好多了。”
“我觉得自己好脏!”她哽噎着道,再一次将泪水擦在他衣襟上。
“这是必然的反应,过一阵子就好了。”他温和地道:“待会儿好好地喝一点酒。
那会让你舒服得多。”
他以为她是什么?酒徒吗?苑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学耕的身子僵住了,生怕她又来一次歇斯底里。还好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苑明只笑了几声,声音便渐渐地低弱了下去。她是累坏了。这一个多钟头以来的情绪波动和死命抗争已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使得她筋疲力竭。她没有力气笑,甚至也已经没有力气哭了。原来激烈的啜泣渐渐成为时断时续的干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