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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妒妇 第7页

作者:纳兰

彼青瑶料不到这一派斯文的的大夫发起怒来,竟似比自己的父亲还要更有压迫力,一时被他的气势慑住,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苏吟歌退开,压力稍减,再回想自己的便宜被这个无礼的男子占了个光,猛觉一股怒气上涌,重又从床上坐起,双手掀开一半被子,伸手指向苏吟歌,“你怎么如此无礼?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苏吟歌眉锋一扬,复又上前,伸手就把顾青瑶指着自己的皓腕抓住。明明刚才已然呵暖,怎么转眼又是冰凉一片。莫名的心痛和怒气使他置耳边倒吸凉气的声音不顾,也不理顾青瑶倏然瞪大的眼睛,复又把顾青瑶的手臂塞回被子里。放手的那一刻有一点儿迟疑,掌中雪一般的冰冷,令他有一种错觉。这样的一双手,必得时时刻刻用火一般的心与身来呵护,方能真正将温暖送予她。稍一松开,略一疏忽,势必又冰冷如斯。

苏吟歌暗中咬了咬牙,用尽了所有的决心,方能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复又为顾青瑶盖好被子,“我是大夫。我眼中只有病人,不论男女。若事事处处依了礼法,那我就不必给任何女人治病了。你若是做一个听话的病人,我自然也是个守礼的大夫;你要不听话,我只好先顾人命,管不了礼法了。”

彼青瑶再不敢掀被伸手,免得又让他占尽了便宜。但她出身尊贵,哪里受过这样的喝斥冒犯。又因身心皆伤,了无生趣,虽蒙搭救,倒也实在提不起感激的心情来,只是同样没好气地说:“我睡不着,出来走走,怎么就犯了先生的忌。这里别无衣物,难道先生要让我披着被子满院子走吗?”

苏吟歌略一怔,眉间怒意退去,反倒笑了,“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姑娘的衣物都被宋嫂收拾后,放在这边的柜子里,只是忘了对姑娘交待一声。不过,那几件薄衣,在姑娘病体未愈之时,怕也不足御寒。姑娘若喜欢夜间赏月,我明日请宋嫂多买几件防寒保暖的衣裳来备用就是了。”

他语气温和,用语斯文,态度文雅,彬彬有礼,完全不似方才怒气发作时的慑人模样。他若真板着脸,顾青瑶倒也要与他吵闹几句,他这样和气体贴,反倒令顾青瑶发作不出。闷了半晌,才想起,自己一个女子躺在床上。他一个男子,站在床头,深夜独室,孤男寡女,实在不便,方才放低了声音:“知道了,先生可以回去了。”

苏吟歌站在房里久了,何尝没有感觉到处境尴尬。但眼前女子要强的行为,悲苦的眼神,和毫不怜惜自己的做法,让他更加担心,“姑娘答应我,别在半夜里再这样不顾身子地跑出来了。”

彼青瑶冷笑着说:“我已经躺了三天了,睡不着走走有什么不可?你不放心,请宋嫂来看着我。”

苏吟歌也不生气,笑意温和如故,“宋嫂离家也好几天了,今夜回去住了。当然,姑娘是女子,与我同住大是不便,我已拜托宋嫂,明日去打听哪些有女眷的家中,可以暂时留客。”

此时,她心中一阵驿动,倒忘了悲苦与无奈,反倒为在这么小的地方,还会有人如此体贴,丝毫不肯让她受到伤害而惊奇。心头越是震惊,出语却反而越是无礼:“宋嫂不在,是不是你苏大神医就要不理男女之别,代替她在这里守到天亮了?”

苏吟歌听她出了语气中的愤愤不平,心里虽然不放心,但终是明白女子在这方面的气恼都是理所应当。自己真要一直守在这房间里,也实在不合适,只微微一笑,“姑娘好好休息。”便退出了房间,轻轻地把房门关上。

他站在阶前凝望着房门,脚下没有移动,眉头却不知不觉皱到了一起。

到底是怎样的悲苦遭遇和无情的打击,才会有那样凄凉清冷的漠然?到底是怎样的心碎神伤和痛彻心肺,才会对自己的的身体,如此全不在意?

整整三天三夜的昏迷,一声一声无意识却彷徨至极地呼唤父母,迷迷糊糊中不住挣扎挥动的手,似极力想要在这茫茫人世间,寻到一点儿救助、一丝依靠。却为什么,在醒来之后,不肯诉一声苦,流一滴泪,讲一句往事。

即使虚弱至极,却还要挺直了腰,不肯稍稍示弱。

即使明知被休遭人鄙弃,却偏要自己点明,冷眼看旁人不屑的眼光。

昏迷时,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珍珠,让人只觉得稍有一丝呵护不及,这美丽的人儿就会在这人世间碎裂消失。醒来后,又如此固执地用厚厚的茧将自己牢牢地保护,却偏偏让人可以看到,强作的坚强之下,依旧柔软易伤的身与心。

就是因为这样奇怪的认知,才会让一向见多伤痛病苦的自己难以放下吧。就是因为这样的认知,才会在这样的夜晚,无法安心入睡,非要过来看看才能安心。也正因为这一点不安,才及时把这个不知珍爱自己的女人强送回床上去。

只是,深秋寒意如此之甚,那女子任性逞强,又是这样不肯爱护身体,方才言语如刀,自己的叮咛关注,她只怕半句也没有听进去。

长夜漫漫,不知她是否还会这样,只因不能入睡,就这样任意地跑出来,在寒冷的秋风中,望着月亮发呆。

一阵夜风袭来,把正站在顾青瑶房门前发呆的苏吟歌吹得全身冰凉,也自深思中醒了过来。他情不自禁地双手环抱,想要借这个动作略略驱散寒意。夜风不止,苏吟歌在寒风中苦笑摇头,再这样莫名其妙地呆站下去,生病的就该是自己这个大夫了。转过身快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出三步,动作又慢了下来,勉强再行三步,终于站住。木立良久,才长长地叹息一声,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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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青瑶静静地躺在床上,却是全无半点儿睡意。指尖,似乎还萦绕着那人掌中的温暖;身旁,似乎仍浓浓地包围着那人身上的气息。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面对一个被休弃的女子,态度全无变化,纵然被辱骂、讽刺、嘲笑和无礼,也不会动气。纵然被自己这么一个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女子冷遇,也可以笑得轻松自然全无牵强,反倒如春风拂面,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眼。他像是永远不会因为他自己的事而生气,却偏偏要因为别人不肯珍惜照顾身体而发怒。

这样的人,真的太奇怪了!

种种问题,种种疑虑,都在心头浮起,但不知为何,没有忐忑,没有惶然,却无由地生起一种安定。是桌上那一点烛光带来的明亮?还是这房间里还没有散尽他的温暖?让这样渐渐深的夜,忽然没有了寒意。

只是,为什么却总也睡不着?

烛光渐渐暗淡,最后完全熄灭在铁制的烛台上。但黑暗中,顾青瑶的眼睛却一直睁得很大。

是不是以往的锦被华裘、牙床软枕用惯了,所以才不适应现在粗糙的被子,冷硬的床铺。整整一夜,顾青瑶都难以入梦,好不容易等到外面遥遥地传来五更鼓响。虽然隔着窗纸看外头,仍只有隐隐约约的黯淡光芒。但她再也躺不住,直接坐了起来,下床从柜子里取出自己原来的衣物,一一穿好,这才打开房门,准备取水梳洗。

房门一开,顾青瑶顿时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望着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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