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一遍摇着头,任泪水滑下脸,可眼中的决然却无丝毫改变,“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书中的道理,就算所有人会把我当做傻瓜,但是,从我识字的那一天起,爹爹你关于做人的教诲就已深入我心中,再也抹不去,再也改不了。无论如何,我不会改变这样的原则,就算这官场再无情再肮脏,至少,我自己必须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你这不孝的道女!”崔名亭猛然抬手,又重又狠的一记耳光打在崔咏荷的脸上,
崔咏荷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后退两步,伸手抚了抚脸上火辣辣的伤处,表情却是一片漠然,“谢谢爹的教训。”不再看神色焦虑的母亲与表情复杂的父亲,扭头直往后园深处的荷心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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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王吉保兴奋得一路大叫着跑进厅来,见坐在前厅的不止是福康安,还有傅恒与傅夫人时,忙噤声施礼。
难得傅恒当了二十七年权相,如今闷居家中,竟仍能从容笑问:“什么事,瞧你喜得像猴子似的。”
王吉保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振奋:“大人,有人要约三爷明日去看四喜班的戏。”
以往傅府每日里不断有人拜访,傅恒夫妇、福康安本人每天收到的邀约也最少有十几桩,常要为了如何在有限的时间里应酬什么人而烦恼头疼。
可是,福康安回京已经这么久了,这竟是第一次有人主动邀约他。
就连傅恒也微微动容,“哪位大人?”
王吉保满脸带笑,看了福康安一眼,“是崔学士府的小姐让她的丫环韵柔带的口信。”
埃康安“啊”了一声,一阵激动,挺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忽又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又坐回去。心绪却再也平静不下来,耳旁似又传来崔咏荷在风雨中的笑声。自定亲以来已有多年,这却是崔咏荷第一次主动邀约他。以前,他春风得意时,她倔犟得不受他的礼遇,不接他的礼物,不肯给他半点好脸色。而今他落魄凄凉,她却又依然如此倔犟地守护他.帮助他,陪伴他。
“是她!”傅恒轻轻地叹息一声,“这些年来,总听你们说这位崔小姐如何蛮横无礼,如何不识好歹,谁知,这一番大难来临,人心自现,满朝的士大夫、读书人,竟不如这么一个小女子更有侠气。”
暗夫人转头看向原本略显寂寥的儿子,发觉他整个人忽然都有了光彩,多日来郁闷的心境也觉一阵欣慰,“咏荷是个有心人,想是知道近日傅府门庭冷落,你必寂寥凄凉,所以,主动来约你。”
“夫人,这个媳妇你真的选对了。”傅恒的语气里有着近日难得的愉悦。
“自然。”傅夫人欣然而笑,“我的眼光,怎会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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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忽然之间密布的乌云,任何人都知道,又一场大雨要倾盆而下了。
埃康安苦笑着摇摇头,似乎老天也要和他作对。第一次正式与崔咏荷约会,给他的礼物就是这样煞风景的大雨。
可是崔咏荷却在笑。因为必须避开父母的耳目。所以她并不曾盛妆打扮,只穿一件素色的衣裙,却更加清丽得像一朵不沾尘的青荷,开在这苍茫的人世间。
抬头看看满天乌云,她一边拔腿飞跑一边笑着回头叫:“快快快,乘着雨下起来之前,先跑到四喜班。”
埃康安看着天上的乌云,心中默默揣测着雨势可能极大,正想叫住崔咏荷,但崔咏荷已经跑出老远,一边笑一边叫:“快来啊,看谁先到。’”_
她的笑声清脆爽朗,肆无忌惮地宣扬着她的快乐,全不顾礼法规条。
这么多年了,她的胆大妄为丝毫未变。
自从寿宴时,那一杯得罪满园高官的酒敬出时,她的笑容就一直这般灿烂而美丽。任风雨如何狂暴,她也只会带着笑容,无悔无惧地迎上去。
自幼所学的所有贵公子应守的风范气度,一条又一条高贵的礼仪,必要的矜持,在如此清脆纯净的笑声里都忘得一干二净。
埃康安心中只剩下全然的欢喜愉悦,情不自禁地高呼了一声,从后面风一般地追了上来。
纵雨暴风狂,这一生,也只愿能这般共守相伴,笑看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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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身后是漫天的大雨,身前是戏园子老板赔笑却坚绝的阻拦,崔咏荷大觉扫兴。
戏园老板哈着腰小心地说:“公子小姐,今日所有的座次都被一位贵人给订了。二位何不去三庆班、和春班,或是春台班看看呢?”
崔咏荷指指外头的瓢泼大雨,“你让我到哪去?”
老板子笑一声,没敢接口。
埃康安也在旁边开口;“老板,你就让我们进去,最多我们坐在角落,绝不吵你们便是。”
戏园老板也是走南闯北的人精了,见这男子一身尊贵之气,半点也不敢得罪,“二位,求你们饶过小人吧,里头是朝廷的大官,若是扰了他看戏,小人的性命就完了。”
“什么事啊,吵吵闹闹的?”里头一声喝问,一个护卫打扮的人走了出来,一眼望见福康安,怔了一怔,忽然抬高了声音叫道:“大人,是福三爷。”
“福三爷,难得的贵客啊,快请进快请进。”里头是一迭声热情的呼唤。
埃康安却微微皱了皱眉头。
戏园里正在上演热热闹闹的《三英战吕布》,每一个人都抖擞精神,卖力演出。但偌大的戏园,却只有二十来个人观看,泰然坐着的,又只有两个人。
方才呼唤福康安的声音极之热情,可是当福康安与崔咏荷走进来的时候,坐在戏园中间的两个人不但没站起来,甚至一直望着戏台,连头也没有回。
崔咏荷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已深刻感受到人情险恶官场无情,几乎立刻明白这又是一场羞辱。想也不想,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拉住埃康安的手,“我们走吧!”
“相逢就是有缘,三爷何必急着走呢?”随着哈哈的笑声,坐着的一位起身回头。
此人尚在中年,身形略胖,戴着簇新的大帽子,水晶顶戴熠熠闪烁,上插一根翠微微的翎子,身穿八蟒五爪袍子外套白鹤补服。这一身打扮,稍懂官家规矩的,就知道必是深受信宠的一品大臣。,虽然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十分和善,却莫名地让崔咏荷有一种极度厌恶的感觉。
埃康安脸色也不太好,却首先施礼,“拜见和中堂。’”
崔咏荷微微吸了一口气。此人竟是如今最受皇帝宠爱的和坤。论起品级来,他是中堂之位,一国宰相,与傅恒相当,官位要高于福康安。而可以让此人相陪,与他坐在一处看戏的,又是什么大人物呢?
“来来来,福三爷,我来介绍,这一位是嘉亲王府的管家乌尔泰。”和坤看似亲热地拉着福康安的手,强拖着走近乌尔泰。
乌尔泰坐在原位,仍未起身,甚至不曾正眼看一下福康安,“奴才给福三爷请安了。”
崔咏荷美丽的眉锋一扬,不解与愤怒同时出现在她清亮的眼眸中。
依满人的规矩,府里头的下人都是旗下的奴才,纵然是权力再大的管家,也不月兑奴才的身份,又怎么能让当朝宰相相陪看戏?又怎么能对镶黄掌纛旗旗主如此无礼?
可是,福康安心中却一片明了。
看起来下一任君王是嘉亲王无疑了,否则以和坤如此得宠,也不必迂尊降贵,这样地讨好一个管家。
乌尔泰虽然只是正黄旗下的包衣奴,但却又是嘉亲王的乳兄,就等于是最亲近之人,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