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下是佳人柔滑的肌肤,手中,是伊人纤纤皓腕,阵阵冷香轻幽,他虽歇尽全力驱散脑子里种种绮念专注到正事里来,却还是克制不住身体微微地颤抖和那似要将一生力量用尽而狂跳的心。
他拼命克制种种胡思乱想,全郎心思放在气息血脉的游走上,追随着那细而短、透明若无物、如情丝难断的毒针,在最后一刻,运内力猛力—吸,针月兑肤而出,穿过齿缝直划破舌尖,方才停住。
忙不迭地松手后退,尽避在放手的那一刻有一缕淡淡的失落,却更加清楚若再不松手,只怕自己心思纷乱,就连应即刻吐针迫毒这样的大事都会忘记。要是就这样糊里糊涂被毒死,只怕天下武林人都要将大牙笑掉了。
他放手的这一刻,绛雪却又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急问:“可曾伤到?”依旧冰冷的语气,但有明显的焦虑,依旧清冷的霜眸,却难掩这一刻的关切。
宋知秋微微一失神,只管怔怔瞧着她。霜眸雪靥,依旧清华绝世,或许是因这针太细太小,自肌肤中吸出来,竟也还看不出伤痕,瞧不到血迹。
他本能地吐出—飞针,然后疾说:“别问我了,针虽吸出来,但余毒未去,你快坐下运功逼毒。”
绛雪脸上终现怒色,恼怒之下,连语气也不再冰冷,“你这个疯子,就算用内力封住了咽喉,被‘情丝’入口,也要即刻逼毒才是,倒有闲情来管我。”
宋知秋怔了一下,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她在刚才的那一瞬,都只顾关切对方有没有运功逼毒,倒忘了自己也处在同样的境况当中。
于是他轻轻地笑了一笑,“好,咱们各运各的功,各逼各的毒。”深深地看了绛雪一眼,便不再言,只是盘膝坐下,瞑目运功。
绛雪略呆了一下,也惊觉自己方才大失常态,心中隐隐约约的危险感愈加强烈,想到方才宋知秋那深意无限的眼神,心中亦是一动,但也仅仅只是一动,便自排除杂念,进人物我两忘的天人之境了。
第三章
绛雪睁开眼时,只觉神清气爽,身上的毒素固然全消,身处舟上,更可清楚感觉到舟行水流的轻柔徐缓,叫人的心境也宁和舒畅了起来。
站起身来,探身出去,见舟首处,宋知秋戴着大斗笠,披着蓑衣,一身渔翁打扮,正在摇桨。
宋知秋看绛雪出来,咧嘴一笑,“怎么样?毒都驱清了吗?”同时自腰间摘下一节竹筒扔过来,“喝一口。”
绛雪伸手接过,只觉酒香扑鼻,仰头喝了一大口,一股热力白喉头直达心头,全身在这一刻,似乎都暖了起来。
“怎么样?我的酒如何?”宋知秋眼巴巴地望着,满验都是等待称赞的表情。
“还好!”心中莫名地想笑,口里却一径只是淡淡漠漠地回答。
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然后就是明显摆在脸上的的愤怒,“还好?喂,这可是最好的竹叶青,为了取到竹子的清气,我自己亲手砍竹子,在上面钻孔灌酒,用泥封藏了足一年,才拿出来喝,你就一句还好来打发我?”
他这里怒形于色,绛雪却是微微一笑。
然后宋知秋一大堆有待发作的不雅之言就全给堵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绛雪的笑容。
没有冷气、没有寒意、没有漠然、没有杀机,这一笑,丝毫不沾烟尘,空灵得直似瑶池畔的一朵琼花。
绛雪察觉了自己在不自觉中的这一笑,奇怪的是心中并无后悔懊恼,听得宋知秋夸口酒好,便也毫不客气地一连喝了几口,把竹筒里的酒全喝光了,随手扔了出去。
直到此时,宋知秋才自方才的惊艳中醒过来,意识到酒全没了,心疼地叫了一声。
看他满脸苦相,绛雪竟有一种想要大笑的冲动,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要太过无礼,扭过脸去不再瞧宋知秋那七情上脸的样子,只是心,在这一刻,轻易地温柔了下来。
这男子费了如许心思,要的,也不过是博自己的一笑,放轻松自己太久太久以来紧绷的身与心。
他实在愚蠢,这明明不值,但心,仍是柔和了下来。
轻轻移开视线,不看他的脸,不理他的话,只听任江风浩荡,吹拂起衣袂发丝,看远处江天一线,令人竟有让小舟从此随波去,天涯任逍遥的冲动。
已是深秋了吧,为什么江风吹到身上,却并不觉丝毫寒意?大概是刚才那几口酒喝得好,舒筋活血之故。
秋风难得地轻柔起来,带来了无数白色的花朵,在空中飞舞如梦。这一江流水,两岸青山,便也化做了梦中的画。
绛雪心头一片宁静温柔,伸出手,似是想要捕捉那风中飘飞翩翩的花朵,忍不住低低感叹:“真美啊!”
宋知秋亦觉胸怀舒畅,放眼望去,两岸长满了白色的芒花,随风摇曳,竟别有一种动人风情。在秋风中,不少花被卷得飞起,似要在空中做一场惊梦的舞。
“快到霜降了,芒花总是在深秋霜降时开放,虽然并不怎么起眼,可是不惧秋寒,不畏霜冷,倒叫这深秋霜降时分,多了不少的美丽景色。”
绛雪不由微微一愕,自己一路潜逃时也曾见沿岸花开,当时并无感受,为什么这一刻会深深为这堤岸微风徐徐,江上芒花飞絮的美丽惊叹起来呢?花美若梦,花开无声,在天地间,在秋风中,在霜寒里,静悄悄地,无声无息地大片绽放,将这肃杀的深秋点缀得无限美好。
听着宋知秋带着深深感叹的话语,也不由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触,心中暗嘲自己这个杀手竟会这般多愁善感,口里已问了出来:“原来男人也会对这小小芒花有这样的感受。”
“不,我只是对霜降的感受不太一般罢了。”宋知秋笑了一笑,“因为我自己就是霜降当夜出生的。那个时候家里穷得很,我娘亲生我之际,连接生婆都请不起,是我爹亲手把我接到人世的。我出生时,深秋寒意正浓,我爹娘顾不得饥寒,只是将我整日抱在怀中,用血肉来温暖我。所以给我取名宋知秋,要我知道秋冷霜寒,父母生我育我之苦之情——我爹是读书人,所以我入学读书也早。我七岁那年的霜降,天气特别冷,我在书塾坐不住,一个人跑出去玩,我娘气得要打我,但爹宠溺于我,舍不得我挨打,居然翻书翻到一句‘霜降休百工’的古话。因我逃学那日,也正好是霜降当天,爹便振振有词,说什么古人云‘霜降休百工’,也就是霜降时令,正是各行各业休息的大好日子。所以我不上学,也不可以深责。阻止了娘打我后,为了哄被吓得痛哭的我,就抱着我出来,买了七八串我最爱吃的糖葫芦,还给我讲许多许多的故事。从那以后,每年到了霜降的那一天,我总是拿着爹当初那句‘霜降休百工’的话来做倚仗,白天名正言顺地贪玩胡闹不读书,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大吃些平日舍不得买的好点心、好糕饼,又能听各种新奇故事。小时候,我总是盼着霜降这一天来临,也因此对这个日子,这个节气,总有些深厚的感情。”
他说话时含着笑,但笑容却有着说不出的怅然。他看着绛雪,眼神却在这一刻似已到了无尽远的地方。即使是在说着他自己,但他那声音神情,却也并不似要告诉绛雪,倒是想要对苍天,对大地,对他自己诉说什么似的。
绛雪静静地聆听,尽避那些话似不是讲予她听的;静静地回视他,尽避他的眼神并不以自己为焦点;静静地点头,尽避他或许根本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