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年后凉风习习吹上舒绿恋的脸颊,她侧过耳,倾听风穿过林间的声音,嘴角浅浅地扬起一抹笑意,停下脚步,将手中的汜篮放在地上,闭上眼仔仔细细地感受风的凉爽。
今儿个,将绣好的鸳鸯枕套送到西村的王大婶那儿,领取了些银两,刚好明儿个上市集买一些绢绣线,她在脑中盘算着。
羽毛般的经柔触感轻轻地落了下来,舒绿恋睁开眼,发现是一片小小的红叶停在手背上,她拿起了枫叶,仔细看着上头的叶纹,忽尔忆起去年枫落时,正是爹亲离世时。
爹因长期食少思多加上思娘成疾,在三年前撒手人寰与天上的娘相会,表哥要她回到扬风山庄,她却不想投靠任何亲戚,只想待在这儿,因为这里有他……应君崴。
他是皇上钦点的护国大将军,虽不是武侯世家,却因屡建奇功而破格拨擢为将军。
想必爹在天之灵,也会以君崴哥为傲。他的辖地没有数不尽的土绅劣豪,没有冤屈在狱中的无辜百姓,百姓见了他的轿子,无不趴伏在地敬若天神。舒绿恋一想起应君崴俊挺英磊的脸庞,蓦地红润了双颊。
她喜欢听着别人诉说一切关于他的故事。说他如何因商致富,由商转仕,但更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他自动请缨去攻打朝廷久取不下的蛮族,不费一兵一卒,便让扰乱边境已久的蛮族俯首称臣。这些事即使已听了上百遍,可每一听人说起,她总会忍不住地伫足,好似真见着了他威风凛凛的身形般。
虽然,她与他之间的身分太过悬殊,无法真正见到他,可一思及他们处在同一地,共饮一江水,她便满足了。
五年前,月夜下的他要离去时,她不懂自己为何会黯然神伤,现在她明白了,原来那是女孩儿心底最深的情苗正发着芽,展着叶……舒绿恋记得是在桃之夭夭时,在桃花树下初见了他,在那一刻,春天便翩翩地飞进了她的心中。
到了夏荷潋艳的季节时,在清凉的池边,她看着他掬起池水饮下,待他走后,她也学着他饮下池水,那口水,是天底下最甜沁的水。
澹淡秋菊,黄花红叶凋落时,她会捡拾枫树下的每一片落叶,只因那上头印着他走过的足迹。
最后的季节来到,也是凛冬寒梅绽放时,她的梦仍是一片萧飒,她的心瑟缩在其中,因为他的眼抖落的依然是冰霜。
他离开了,走出了她的世界,可他的影子仍停留在她的心中不曾离去,有时,她会闭上眼,希望下一瞬间,他没有离去,依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可等到张了眼,失望总遽然来到,不分昼夜,她渐渐淡然了,告诉自己别再空盼,只要待在有他的地方,就足够了。
黄色的月眉上到了树枝头,舒绿恋在地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才惊觉时光飞逝,她拿着地上的汜篮,迈着小碎步走出枫叶林。
★★★
枫叶林过后,是一大片阴郁的树林,诡异的狼啸此起彼落,连月光也不敢造次照进这阴暗的林中,每棵暗沈的林木后,仿佛鬼魅正躲在后头,舒绿恋加快脚步,心有些慌乱。
忽地,树丛中发出一对对青光的兽眼,她益加心惊,脚踉跄了下,娇弱的身子直挺挺地趴伏在地上,脸上沾上了尘土。
这时,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雷鸣电闪间已逼近了舒绿恋。来不及呼救,她眼一闭,准备承受乱马践踏的痛楚。
一道凌厉的目光突地破空而入,直射向舒绿恋,蓝袍男子手下的绳一紧,马扬蹄嘶鸣止住了冲势,可仍有二蹄踢上了她的肩头及腿。
舒绿恋受痛,肩上如火烧焚着,她虚弱地想爬起,可每动一下,便是一次撕心裂肺的痛楚。
马上的锦袍男子冷眼地看着舒绿恋一举一动,俊美的脸上是一片冷冽的颜色。
四肢疼痛地无法动弹,舒绿恋凭着薄弱的意识,勉力地睁开眸子,顺着眼前的马腿向上,她望进了一双比石头还冷硬的黑眼……那梦中才会出现的眸子。她想给他一个久违的笑容,可力不从心,倘禾形成的笑容随着她的晕沈,消逝在空气中。
蓝袍男子身后的东旭,看到昏死过去的女子,赶紧跳下马,察看她的伤势。
“爷,这名姑娘伤得不轻。”东旭回过头,同蓝袍男子禀道。
“送她就医。”蓝袍男子身形未动,只是淡淡地冷吟道。
“这儿离大夫家极远,我们可否先……”东旭一接到主人回眸的冷光,说到一半的话,就再也没有勇气说完。
“可否如何?东旭。”蓝袍男子的长指温柔地抚着身下的马儿,低垂的睫毛掩住毫无暖意的寒眸。
“可否先送她回府,再请大夫来一趟。”东旭不由得拧紧拳头,仿佛这会带给他莫大的胆量般。
“要我提醒你一时心软的代价吗?”蓝袍男子淡淡地说道。
东旭心一窒,视线慢慢落在左臂纠结的疤痕上,这是他上回心软的教训。
相似的情景,他救回的女子竟意图行刺爷,明知不需自己挡剑,那名女子也决计伤不了主人的一根汗毛,可他还是出手了,在主人不带任何感情的利眸前,硬生生地接了女子的一剑。这疤痕,是刺客的一剑再添上自己的愧疚所划上的。
“如何,你还要让她回府吗?”蓝袍男子收回手,居高临下地俯睨着地上昏迷的女子,冷峻的脸庞上,找不到一丝怜悯。
东旭懂爷话中的意味,如果这次再救回一名意图不轨的女刺客,划花的不只是他的左臂,恐怕连他的性命都将不保。可真要将这名姑娘送到大夫家,不到半途,她定一命归西。
“爷,救她吧!属下愿以自己的性命担保。”东旭犹豫地望了望地上的女子一眼,敦厚的心到最后还是倒向良善的一方。
蓝袍男子不愠地拉过绳,黑马扬起前蹄,似要往女子的身上践踏……
“将军……”东旭紧张地月兑口喊道,竟然忘了要隐住主人的身分。
蓝袍男子蔑笑一声,大掌一扯,黑马准确地掉过方向,冷冽的脸庞恍若没有七情六欲的神,漠然离去。
东旭方正脸庞上的紧绷线条松缓了许多,他轻叹一声,扶起地上的女子。
到底要到何时,将军才不会如此冷漠待人,真希望有一日有人能融化他那颗石硬的心。
他扶着的女子突然不适地申吟,月眉在此时终于照进这阴暗的角落,东旭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心下窜出一股奇异的感应,好似不久的将来会有某些事情即将发生。
★★★
痛!舒绿恋的魂魄还飘荡在半梦半醒间,可她的躯体却在尖锐的痛楚中先苏醒了,四肢仿佛被千军万马践踏过一般,每动一下,都是痛彻心扉的阚啊!
她困难地睁开眼,魂魄整个被疼痛震醒了,颤抖眼睫下的双眼看不清眼外的世界,舒绿恋的长睫闭合不定,在无力中挣扎。
“你醒了?”一个热烈的女声在她耳边响着,像天空里的一记雷鸣,震得她不甚清醒的神智。
又益加混浊。
“也该醒了,你已经昏睡三天了!”女声仍密密地叨述着。
“嗯……”舒绿恋虚弱地闷哼,她努力地不让眼儿再次台上,过于苍白的脸庞上,两条柳眉黑鸦地拧成一块。
“别动,你千万别动,你的身子差点儿被马儿给踢碎,都亏了东旭爷才把你从鬼门关给救了回来,可不能再有任何闪失。”萍婶见舒绿恋身形微微一动,赶忙按回她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