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的人群中有个穿白缎绣红牡丹的旗装少女,最引起大家的注目,她梳着俗称燕尾式的旗人发饰,高垂着流苏的宫帽上别着一朵鲜艳欲滴的紫色茶花,一对翠叶状的翡翠耳环,不停在她又红又白的颊畔摇晃,大大的眼睛,灵活异常,顾盼问无限风情。
她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昂着头,踩着“花盆底”的高跟鞋,摇曳生姿的大步走害。
蕴菲看得呆了,她一生中接触过的都是柔婉似水的江南女儿,从未见过如此美得触目惊心、美得张狂野艳,像一团熊熊烈火的女子。
旗装少女也感觉到蕴菲在注意她,说也奇怪,满街的男人都在看着旗装少女,她偏偏不屑一顾,唯独对“易钗而弁”的假少爷蕴菲,颇有兴趣的频送秋波。
好俊俏的小书生!云笙忍不住要多注视他雨眼,是南方人吧!她忍不住拿他和楚南做比较,说也奇怪,楚南和这名陌生书生竟有相似的眼神。
云笙只顾着看蕴菲,脚下一时疏忽——这位旗装少女的“花盆底”的高跟鞋,只依靠中央一块木头跟支撑重量——不小心滑进地上的小洞中,让她一下子失去平衡,陡地一顿,整个娇躯就往旁边倒下。
眼见情势紧急,蕴菲拨开入群,跳到前方,伸手紧紧抱住了旗装少女的纤腰,稳稳扶住了她。口中一句“小心!”才刚说完,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个又痛又辣的耳光,打得蕴菲朝后退了两步。
看清楚打人的竟是被她救了的旗装少女,这下子蕴菲可气坏了,怒冲冲的说:“好意扶你,怎么乱打人呢?”
谁晓得旗装少女的脾气比蕴菲更大,气呼呼的回嘴,“打你怎么样?打你算便宜你了,我还要好好教训你,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无礼!”
“你!简直是疯子,不可理喻!”自己好心扶人还挨打挨骂,令蕴菲更加莫名其妙。
这时那位旗装少女身边簇拥过来好多人,似乎是护驾的卫士和丫鬟仆妇,其中有位老嬷嬷指着蕴菲大骂:“哪来的混小子!我家格格金枝玉叶,你竟敢公然轻薄无礼,不要命了吗?”随着老嬷嬷的骂声,一群护卫已将蕴菲团团围住。
蕴菲这才想起自己换了男装,刚才贸然伸手一抱,无意中惹了极大的麻烦,人家必定误会她是浮华少年,存心吃豆腐、占便宜,想要分辩两句,却又很难措辞,情急之下,只好招认,“格格,我……其实我不是男人,我也是女子!”
那位格格听了,细细看着蕴菲,转身对老嬷嬷说:“女乃娘,他说是个女的,我看也不像男人,不如放了他吧!”
老嬷嬷却不同意,“格格,别受他的骗!汉人诡计多端,谁晓得是真是假?非捉他回府裹验清楚了才成!要不然,话传到王爷和王妃耳裹,老身可担不起责任。”
“好吧!带他回府。”格格同意了,“叫人好好待他,别吓着人家。”
到了王府,验明正身不难,但立刻引起更大的误解,一个单身少女,千里迢迢从江南来到关外,还化装成男子,行踪诡秘,盛京是满族的根据地,目前适时刻是王公贵族祭扫先人墓室的时期,城裹有不少的达官贵人和王族,蕴菲因此被怀疑可能是前来暗杀贵人的刺客,或者是明室叛党的联络人。
蕴菲吓坏了,向看管她的仆人要了纸笔,把自己的身世和到关外的前因后果,一一陈述,她没有矫饰的虚辞,也没有哀恳求怜,只是平平实实的将真相陈述出来,一直写到上灯时分,才交出这份“供状”。
暴状交了上去,还是半天没有消息。天渐渐黑了,蕴菲一早到月老祠,无端惹祸上身,被捉到王府来,一整天水米未曾沾牙,加上前途未卜的恐惧忧急,真是万感萦心,她想起了李清照的名句:“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当时读到这句,她感伤掩卷,楚南还笑她是“看评书落泪,替古人担忧”的小傻瓜,谁会想到她今日之愁,别说是蚱蜢小舟,就算艨艟海船,也载它不动。
正在一个人发愁时,却看见一盏红纱灯从窗外经过,两名侍女打开门进来,一人持灯,一人提着食盒和衣包。
“格格要见你!”侍女之一面无表情的说,“快吃了饭,缘云会替你更衣,带你去见格格。”说完,她就走了,留下另一名侍女。
叫绿云的侍女对着蕴菲友善的一笑,打开食盒,取出几碟小菜和一碗白饭,居然颇有江南风味。“你是南方人吧?我家格格也爱吃江南菜,算你运气好。”
“多谢格格,也多谢姊姊。”虽然饿了一整天,蕴菲还是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斯文的进食。
绿云睁着大大的眼,一直望着蕴菲,笑道:“人家都说江南女子秀气,果不其然!姊姊,你好美啊!”
蕴菲红了脸,但也乘机想打听消息,哪位王爷的千金?“哪裹!你家格格才真的美呢!不知道格格是哪家的千金?”
“我家格格是肃亲王的小女儿。”绿云似乎很喜欢说话,“她可是满洲第一美人儿,去年我们到京城晋谒太后,格格走到哪儿都大出风头,还有不少贵公子为了她争风吃醋,有一回几个贝勒还打起架来,连皇上都惊动了,把打架的贝勒们叫去狠狠骂了一顿,其实我家格格连正眼也没瞧他们一眼呢!你说好不好笑?”
“喔,我么我今天冒犯了格格,她不知会不会生气?”
“放心,放心,没事的。”绿云拍胸脯保证,“格格虽然高傲了点,待人却是最好的,何况……嘻嘻嘻……她又喜欢南边的人,应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吃过饭,绿云替蕴菲更衣时,蕴菲谦逊着要自己来,绿云抢着说:“你不会弄,我们这儿没汉装,格格要你换旗袍,你不会穿,还是我来帮你。”
蕴菲穿上旗袍,连发也梳了旗人的式样,就脚下没换上高高的“花盆底”,仍穿着绣花鞋。
第十章
“民女方蕴菲,叩见格格万福金安。”
这几句清脆的话语,让和硕格格云笙有了极深的印象,在京城的时候,她见过许多汉人大臣家的命妇和小姐,每到行礼时最令她头疼,要不是有人战栗失序、木讷无语,就是羞缩惶恐,能完完整整说上一句话的,简直百不见一,而蕴菲却能从容大度、仪态万千的请安,令她大为惊讶。
“请起,方姑娘,这裹是我的闺房,就不必繁文缚节了。”
“是。”蕴菲盈盈起身,站在格格前方。
“你的亲供我看了,真情流露、感人热泪。”云笙微笑着说,“你不必拘束,请坐下,这样我比较看得清楚你,说话也方便。”
“谢格格赐坐。”蕴菲依言坐下。
云笙将桌上的琉璃灯移近,仔细的看着蕴菲,眉、眼、唇、颊一一看了,又拉过她的手,轻触着她柔腻的肌肤,最后叹着气说:“你真美!敝不得——”她的眼圈微红,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蕴菲不明白格格的用意,但见她似无恶意,遂大着胆子求情,“今天早上冒犯格格,民女罪该万死,请格格垂怜,放民女回去吧!”
云笙“嗤——”地一声娇笑,放开蕴菲的手,笑道:“别急呀!我还有话问你呢!”
“不知格格还有什么要垂问之处?”
“我想问,”云笙停了一下才说:“你不是说还有一位表哥陪着来吗?他到哪儿去了?他为什么肯陪着你来?这人做好事也做得太过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