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到底怎么从喉咙里发出类似“好”“嗯”这一类的词,我都想不起来了。只知道脑筋再度恢复接收讯息的时候,夏飘雪已经把车子开回他家的停车场。
“那个……”然后,这时候的我才开始慌张起来,“那个…你…你女朋友…”
他瞥了我一眼,按下电梯钮,“我不跟她住在一起。”
我尴尬的笑了一下。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只能跟在他后头进了电梯。看著电梯的楼梯数字一层一层往上升。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单独到一个男孩子家里。就算跟小马,也只少…好吧。我跟小马也单独在他家处过。不过两者状况差很多。
“我以为,你们住在一起。”电梯到了三十七楼(不要怀疑),我又开口问。然后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洛心,你这个猪头。
“没有。不过她有我家钥匙。”他开了门,没什么情绪地说。
有你家钥匙?为什么有你家钥匙?好几度,我差点问出来。字到了嘴边,我又吞了下去。
门开了,我们没多说什么就进去。没什么摆设,干干净静的,就不知道是他收的,还是他女…不对!我赶忙喊停。不能在这样想下去。我摇了摇头,想抓回那条很模糊的线。可是却找的很辛苦。
“你随便坐。别客气。”他月兑了外套,往衣架上一丢,“要喝什么?咖啡,茶?阿华田?”我选择了阿华田。夏飘雪冲了一杯阿华田给我,又捧了一杯黑咖啡。我坐在地毯上,捧著阿华田,抬头看著靠在窗口边的夏飘雪,两个人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不行,太尴尬了。一定要设法打破这种气氛。我模了模地毯,又乱喝了起口阿华田,眼神飘来飘去。最后还是决定打破沉默。“飘雪,你要不要去睡一下,不然一夜没睡。”
他捧著他的咖啡,走向我这边然后一坐到我身边的地毯,头往沙发椅上一靠,语气懒洋洋。“没关系,我还不是很想睡。”
“你都习惯这么晚睡吗?”我推推他。
他稍微把头抬起来看我一下,“大概吧。反正早上也没事做。你那什么脸?我已经很久没去PUB了。”
察觉到我的脸上一定又露出那种斜视的表情,我不好意思了一下。“不,不是啦。可是你这样日夜颠倒,对对身体很不好。嗯,你也知道我的意思。”后面那句话我说的有点吞吐。
他倒是无所谓的耸耸肩,“早晚的事,不是吗?”
这家伙!又来了。我最气愤他偶而就会露出的那种豪不在意神情。“话不能这样说,生命是有价值的,长也好,短也好,总是要珍惜。”
“那你告诉生命的价值。”
“我…”我思考了半天,拼不出一段有信服力的句子。我是可以漫天扩地的用著我小说台词来跟他长篇大论。但是看见夏飘雪的眼睛,那些话全部都哽住。因为我知道,那些,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洛心,你几岁?”他转头,突然这样问我。
“十八。”我诚实地回答。
“你的人生,还过不到四分之一。”他笑了笑,“生命的价值感,在受到威胁时的那一瞬间决定。而你,还不到四分之一。你不会懂你要什么,也不会知道未来。所以你现在头脑里的生命价值感,只是你从书上,从别人口中整理,吸收,然后虚拟出来的。”
“那你呢?”
“我?”他晃动著咖啡,“我的人生早就过了四分之一。也许,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
“为什么你总是要这么悲观…”
“我不是悲观。洛心,你不要用怜悯的心来看我。对于生和死,我看得很开。比什么人都开。我只是认清楚事实而已。不为自己找借口,不给自己空有的希望。”
“可是……”
“我存在与否,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是吗?OK,现在假设我死了,你会伤心对不对?我知道你会伤心。你会伤心多久?一年,两年?不管多久,你终究会有忘记我的一天。我们是平行线,你强行进入了我的生活,有了交集。时间到了,会再度变成平行线,你有你的人生,你会走下去,不论我存在,或者不存在。”
我听著夏飘雪的话,非常清楚地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是听在耳里非常的刺耳。每个人的存在当然都是微不足到。但是,只要一个人伤心就好,一个就好。就可以证明存在性是真的有去影响到别人。我想证明的,并不是一个人的影响力,而是一个人的存在性。存在是否,是给人留下的纪念。就算只是一朝一慕。而只要那一朝一暮存在过,那你就存在过,即使只是一秒。
可是我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思绪。
我无法反驳夏飘雪的话,我只能睁大眼睛,看见他黑色却没有焦距的眼神里面,然后下一秒,再度红了眼框。
“我知道我存在过。”他笑,“但是我也知道,你们会忘记我。就如同我忘记我弟弟一样。”
“你有弟弟?”
“有。”
“他…”
“他死了。”声音出来,冷冰冰的。
我不太相信地看著他。
“如果没死,今年大概…嗯,真糟糕,我连自己弟弟的年龄都记不太起来了。应该…好像是二十三四吧。”他自言自语著,最后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给了一个很奇怪的笑容。让我从脚冷到手,差点把杯子给打翻。
“你…不是唬我吧。”
“唬你做什么?”他模了模我的头,“他跟我一样,我们流著共同的血液。五六年前就死了吧。所以,你看。没有他,世界还不是照样运作,我还不是在这里?我没有放弃生命,我只是,没有力量去扩展他。”
“对不起。”很小声地,我听见自己的道歉。
“又不是你的错。”他拍了拍我,“没事的。都已经过了四五年,该伤心的,早就伤心了。没什么痕迹留下来了,不是吗?”
我看了看他有点疲惫的脸,拉了拉他的手,“我想…你不是遗忘。你知道,有种悲伤会在心里面,久而久之就习惯了。然后,你就…以为忘记了。其实,其实,已经变成你情绪的一部份,只是没有人去提醒你而已。”我试著跟他解释。
“更或许,是我不想去想。我弟,让我看到自己。”他笑的有点累。
“飘雪,你太好强了。怕,并不是坏事啊。你不要这么逞强。比如像现在啊,你就可以放松自己,不是吗?又没有别人,只有我。而你知道我的,我…我不是说过会随著你去天涯海角?”我想安慰他,声音确有比他更重的鼻音,不但如此,还说了一堆连我自己都不太能理解的话。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说话。就当我以为自己又说错什么话时,他突然抬头,“洛心,你有没有很想哭的时候?”
很想哭的时候?当然有,而且是几乎天天好不好。“有,很多很多时候。你呢?你一定不常吧。”
“有。”他淡淡地说,然后我瞥见了他微微颤抖的手。
“什么时候?”
“现在。”他说,抹了一把脸。最后所幸将脸埋在手里。
我跟著他红了眼框,转身轻轻抱住他,“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你只是很累而已。”
“我会在这里的,没关系的。”只记的那时候我一直重复著这几句话。一直重复著。我们靠著,没说什么话,天地间只剩下悲伤。淡淡的围绕著,让人喘不过气。
我是一个擅长熬夜的人,今天我却觉得很累。喃喃自语,重复念著那几句话,脑袋昏昏沉沉的,很快就失去知觉。什么时候变得静悄悄,我都忘了。只知道头剧烈痛起来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