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在他的话里,她还未及出言询问,他已然放开了她,匆匆投入夜色,头也不回。
她站在原地,忽然感到耳根有一滴冰凉横过,滑落颈项,一路深坠,绝望而渺茫……
夜凉如水,坐在水边,心情却总不能像身旁清水一样平静,旷之云倚著阑干,望著水面出神。
“旷先生?”身旁有人相唤。
旷之云转过身来,见是公孙晚,不由一怔,“公孙先生,可是有事?”
鲍孙晚道:“府衙的人刚才来过了。”
“哦。”旷之云心不在焉地应道。
“件作也验出是砒霜中毒。”公孙晚顿了顿,“可我……没有说出媚药的事。”
旷之云这才挑高了眉,“为什么?”
鲍孙晚没有直接回答,只说道:“这便是在下来找旷先生的目的。”还没等旷之云有所反应,他已一揖到地,“在下有一事相求。”
旷之云一惊,“你这是做什么?究竟是什么事?”
鲍孙晚看著他,眼神中有著一缕恳切,“请先生帮忙隐瞒媚药之事,只当大少爷之死与媚药无关。”
“为什么?”旷之云并未起身,仍是挑眉看他,黑眸里写满了探究。
鲍孙晚犹豫了半晌,却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地反问:“如果是先生你,眼见心爱之人即将陷万劫了不复,你会怎么做?”
他是在暗示谁?莫非他……旷之云心头一震,站起身来,迎向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说道:“要么救她。”随即,苍凉一笑,“要么就随她同堕深渊。”
鲍孙晚哪知他心中所想,只道得到了预计的答案,淡淡一笑,“在下也和先生一样,准备为她以身相挡。”他顿了顿,又遭:“就当你同意了。”说罢,便飘然而去。
难道公孙晚也爱著名枕秋?旷之云苦笑著坐了回去,他为什么要隐瞒媚药的事?莫非他以为隐瞒了此事,便能证明她的无辜?他哪里知道她的仇恨?不管媚药之事是她有心还是无意,她都一心想要名兆□死,她都一心想要报仇——那了解这些的自己又怎样呢?答应公孙晚的请求,将所有事情压下,还是说出真相?私心、良心,自己到底要选哪方?
思绪万千,剪不断,理还乱,只能将它们全部埋藏在心底。旷之云不自觉地将双腿并放在身前,双手环住膝盖,静静地远望向长空,仿佛这样就能守护住所有的秘密,又仿佛这样便能回到最初那有梦在胸的执迷岁月,依旧不变地等待,等待著天明,也等待著梦醒……
第七章
秋释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什么?公孙晚去衙门自首了?”旷之云闻言,不禁失色。
“他是昨天夜里来的,说是由于他医术不精,致使名少爷服下过量的砒霜致死。”端坐在名府正厅,陈墨霖道。
环顾华丽的大厅,中秋之时虽然暗潮汹涌,却还表面繁华。如今再来,却是这般冷冷清清。名兆□已死;名老爷经历了这许多巨变,身体早已不堪,卧病在床而不能问事;名和氏据说也因打击过大而一病不起,如今这空落落的大厅之内竟只有他和旷之云两人,再听外面又是风雨如晦,落木萧萧,不禁感慨世事无常。
“难怪他说他要为她挡灾……”想到昨晚公孙晚的话,旷之云不禁哺哺。
“昨天你也在这里,你就没有发现什么?”陈墨霖问。服药过量致死,此事似乎也过于简单。
难道真能坦然说“没有”?旷之云蹩了蹩眉,岔开了话题,“你怎么判的公孙晚?”
陈墨霖沉吟道:“倒也没有定罪,这毕竟是个意外。但他并非郎中,私下开药而闹出人命,今后行医自然是不可能了,而巨,恐怕——他秀才的功名也难保住了。”
深知功名对读书人的重要,旷之云道:“就不能再从轻发落?”
陈墨霖为难地摇了摇头,“没有牢狱之灾,这已是最轻的了。”
正在此时,门外走进一人,袅袅亭亭,正是名枕秋。
旷之云见她,转眸又望见她撑的依旧是那把花开如梦的纸伞,不由一愣。名枕秋顺著他的目光看去,也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幸好陈墨霖及时出言打了圆场,“名小姐,请坐。本官之所以劳动名小姐,是想问一问有关名少爷的事。”说著,他顿了顿,“听府里有的人说,名小姐昨日有些不适……似乎是被人下了某种药物所致……”
“没有。”名枕秋斩钉截铁。
“哦?”陈墨霖又确认了一回。
“没有。”名枕秋平静依旧。
“那本官就无话可说了。”陈墨霖偷眼看了看旷之云,只见他斜靠在椅内,凤眸半掩,似已化身为石,却又仿佛一碰就碎。心里不由嘀咕,偏又不好多问,只得起身向名枕秋告辞。
“大人,请留步。”却听旷之云忽然在他身后说道。
陈墨霖转过身来,只见旷之云已站起身来,一手扶著椅背,眉宇间依旧透著股凉薄的笑意,言道:“大人,赈粮一案,我已找齐了证据。”
“当真?”闻言,陈墨霖眼睛都亮了。
名枕秋身子一震,烟眉轻蹩。
旷之云看在眼中,笑了笑,“我岂会跟大人开玩笑?赈粮之事,正如大人与我之前的猜想。”故意将陈墨霖也牵扯在内,意味著下面的事实已无可更改。接著又道:“赈粮的确是被上游的官吏私吞私卖,而现在灵州库房里的存粮则是由名兆□私下提供,除了名兆□,名府并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好处,更没有他人参与。”
没有他人参与——听他刻意强调这几个字,名枕秋不禁心头一酸。他这么说是为了保护名府、保护她吗?可为何在她听来却像是句句嘲讽?
只听旷之云又遭:“其余的证据我回衙便交给大人,而关于名兆□那边,他虽已身亡,名小姐却对整个事件清楚得很。”
他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还是坚持认为是她用媚药杀了名兆□?那他为何不干脆把话说明,而要这样来挖苦于她?心碎了无痕,名枕秋冷冷地抬起眼来,淡然道:“表哥的事,我的确知道一些。据我所知,他和官府里的一些败类勾结,参与赈粮一案的程度,只怕比旷先生所料的还要严重。”
“哦?那他也是主犯?”陈墨霖虽对赈粮一案还不甚了解,却也奇怪名枕秋为何不为自家人开月兑,反倒像要把罪责往身上揽。
“大人,名小姐的看法恐怕有些偏颇。”矿之云出言反驳,却不看向名枕秋。
“旷先生此言差矣,我是名家的人,怎会不了解内情?”名枕秋也不看他,“还是旷先生刚才自己说的——我表哥的事,我最了解。”有意还击他方才的刺痛,未料自己心却先疼。
旷之云果然顿了顿,方才淡淡地勾起了唇角,言道:“不错,名小姐的确了解名家之事,但并不意味著就能了解整个赈粮一案。赈粮之祸,根在官场,牵扯名家,得好处的并不是名家。然而一旦东窗事发,追究起罪责来,却往往因牵涉官场而本末倒置。名家牵连至此,自保已然不易。更何况名少已死,死无对证,名小姐又何苦再因死者之过,而让贵府雪上加霜?”
“这话不错……”陈墨霖下意识地附和,心里却犯嘀咕:这个每每置身事外的大看客,何时变得如此菩萨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