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角扬起丝苦笑,为什么她总把他想得那么恶劣?还是她原本就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
她一直没敢抬头,没敢看进他的眼里,不愿当真看到他的嘲笑,更怕得到那一种叫做“怜悯”的施舍,这施舍会让她像个乞丐似的,为了这一点关切,丢掉全部的自尊,任由他敲开心门。
“我只会帮你。”轻漾的笑语里,暖意自肩头顺流而下,一路滑落到心房,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脸来,跌入那双含笑的黑眸,在那眸中,她没有找到嘲弄或者怜悯,只有一份了解——他知道她很坚强,无须那些同情的空话,她便能够坚持下去——了解得仿佛似曾相识……当她柔弱的双肩终于在他掌下松弛,欣慰的笑容也悄悄浮上了他似乎总没正经的俊颜,闪现出一抹动人的光泽。
这……这是怎么回事?!入画早已愣在二人的“你来我往”里,半晌才回过神来,“小姐,我有事要跟你说!”她不客气地拉过名枕秋,不顾旷之云的目光似要杀人。看上她家小姐财貌的人多了,她可不认为这个一脸邪笑的师爷安了什么好心,真后悔当时心软“引狼人室”!相比之下,她倒觉得那个富态的同知大人比较让人心安。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吗的,她急急言道:“小姐,听说同知大人病了!”
“是吗?”名枕秋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倒是旷之云配合地问了句:“什么时候?”
唉,小姐怎么就不开窍呢?!入画心道,有意提高了嗓门:“听说离开咱府没两天就病了!”刻意加重了某些字的音量。好痴情的男子呀,一定是得了相思病了!
名枕秋依旧无动于衷,旷之云则像是在思考著什么。
看这二人不约而同的默然模样,入画气不打一处来,强压心头火气,仍是耐心劝道:“小姐,你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为什么?”名枕秋冷冷反问。
“小姐!”人画不得不说出心中想法,“人家可是为了你,想你想成了相思病!你怎么可以放著人家不管?”
“相思病?!炳!”旷之云忍不住大笑。
“全城都是这么传的”入画不服气地补上一句。
旷之云笑得更邪,“是吗?可我敢保证,会为你家小姐得相思病的,绝不会是他!”
“难道是你不成?”
“人画!”听得人画口不择言,名枕秋轻斥一句,心跳却摹然月兑离了控制,几紧几缓的节奏,依稀是期待的心音……相思已是不曾闲——“是我。”旷之云大方地承认,见人画目瞪口呆,又悠然反问一句:“不行吗?”
天下怎会生出如此厚脸皮的男人!人画看著他,愣了半天,终于有了反驳:“人家陈大人年轻有为,才刚二十有四,和我家小姐正好相配,可你……”她故意盯著他的短须,“你又凑什么热闹——大叔?!”
他有那么老吗?!自尊心严重受挫的旷之云看向名枕秋也忍不住含笑的双眸,若有所思地抚上自己的短髯,“十年前,我也十四……”
“你可终于想起我来了!”陈墨霖讽刺地撇撇嘴,掀开了床上的纱帷,刚与对方打了个照面,就愣住了。
“你怎么了?”旷之云狐疑地拍拍他。他怎么看起来痴痴傻傻的,一个劲地盯著他瞧?莫非……真的病了?
“你真的是专门来看我的?”陈墨霖比他还狐疑。又不是相亲,他做啥把胡子给剥了?光溜溜的脸庞简直俊美得……有些眼熟?
注意到陈墨霖的目光,旷之云总算明白了他的惊愕,俊脸难得一红,不由白他一眼,“病了还要多心?”
“好好好。”陈墨霖识趣地挪开了目光,“其实我没病。”
旷之云早有预料,只是一笑。
陈墨霖知道瞒不过他,只得照实说道:“是衙门里出事了。”
旷之云的双瞳深不见底,“是不是……你把官印傍丢了?”
“你怎么知道?!”
旷之云惬意地倚靠著床柱,悠悠然反问:“我不是早让你缓两天再办赈粮的事吗?”
“你也认为这事和赈粮有关?”这人是怎么知道的?他前脚决定开仓放粮,后脚便失了官印?
旷之云点点头,又问:“出事后你检查过粮仓吗?”
“没有。”至少没有明察,只让人悄悄盯著而已,因为官印一丢,他便隐约有数:赈粮中一定藏了什么秘密,他可没笨到去打草惊蛇。
“那就好。”旷之云舒了口气,可不希望陈墨霖贸然行事重蹈他的覆辙,“听我一句话:赈粮的事,你就趁此别再过问了。”
“这……”陈墨霖不解。
“想不想找回官印?”旷之云淡然发问。他相信官印丢失不过是个警告,陈墨霖若再插手此事,结果恐怕……“当然想!”陈墨霖目光炯炯,“可我总不能因此妥协,放著疑问不查,眼看著灵州百姓无米下锅!”
旷之云的目光随著他的激动而悄然闪烁,“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件事就交给我来查办。”见陈墨霖面露疑虑,于是补充道:“我在暗处,又占著地利,查起来应该比你容易。”
“地利?”陈墨霖想了想,“你是说名家?”
旷之云微笑,“还是你告诉我的——江南的米粮离不了名家。”
“你是怀疑赈粮的事与名家有关?”陈墨霖总算弄懂了他的意思,终于点头答允,转念又想到了他丢失的官家:“那官印怎么办?难道等他们自己送回来?”
“他们?”旷之云挑高了一眉。
陈墨霖怒目灼灼,“还不是张师爷一伙!”官场上这样的例子并不罕见,因为兹事体大、关乎性命,被盗的官员无不哑巴吃黄连,既不能捉贼,更不敢声张,只能任人宰割。
“别急——你装了几天病了?”旷之云问,一副事不关己的悠哉模样。
“七天。”陈墨霖可没他的悠闲,这可是他为官的奇耻大辱,明知装病也难再维持下去,却仍不愿意妥协。
闻言,旷之云掐指而算,但笑不语。
陈墨霖撇了撇嘴,他最看不惯这最常挂在那俊脸上的笑容——唇笑眼不笑,邪佞也好,轻忽也罢,绕著弯子等别人开口,自己却云淡风清地仿佛是俯瞰,又好像是逃避。
这厢旷之云却依旧笑若浮云,他很清楚陈墨霖的不满。因为在他身上,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有话直说,绝不妥协,总爱将一颗心擦得雪亮,直看进别人的灵魂。如今想来却也不免沧桑。在经历了太多的风浪之后,岁月已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从前,也改变了他的心态。不知从何时起,他习惯了作为一个看客,习惯了保持沉默,不再为任何人、事停留,只是不变的脚步匆匆,追寻著那个旧梦,期待著有一天他能恬淡闲适地迎接梦的降临。
可是真当梦境变成了真实,他才发觉他原来准备的一切心情竟然全不适用。恬淡、闲适——才真的是场美梦。现实的惊风密雨绞著酸甜苦辣一齐袭来,逼著他认真地直面人生,而渐渐失却了游戏红尘的心情。
“你就等著看我笑话?”陈墨霖的问话拉回了他的思绪。
“当然不。”旷之云难得地露出认真表情,“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
“把那件事推掉。”
“我又没答应什么!再说,什么理由?”陈墨霖知道他说的是哪桩,看起来却颇有些为难。毕竟人家名门闺秀都肯屈身做妾了,还让他怎么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