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还在吗?”箫瑾在心中低问,“是否你已化作了这天地,化作了这阳光,还在为你所爱的人继续着守护一生的承诺?”
金光闪烁,似是作了回答。
“我懂了。”箫瑾举头望天,“我会在人间替你继续守护她的。”
夕阳无语,苍穹有云。
箫瑾眼中仿佛已映出了那个让两个男人都痴醉一生的人影:玉颜皎皎、琼貌盈盈。即使是十五载漏滴针走,也丝毫不能改变自己的心意。但她又如何呢?斗转星移是否已将她的心改变了?如今的她又是否愿意赴自己这个迟到了十五年的约定?
想到这里,箫瑾的心猛地一沉。出发之前不及细想,现在才意识到这一切的计划会否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的爱会否已被红尘掩埋,被时间冲淡?
正心潮澎湃之际,耳中传来礼官的声音:“各位,今晚本是让大家去紫云殿用餐的。可我国陛下刚刚有旨,欲与百官及各国使节同乐,请各位立即去正殿晋见。”
大家都因这个消息而兴奋着,个个整冠理袍,迫不及待地向正殿走去。
这个突然的事件打乱了箫瑾先前的计划,他心中一忧,但很快又被能一睹龙颜的喜悦所代替。“皇帝”这个词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这个“皇帝”却是她的儿子。箫瑾急切地想知道他究竟长得像谁?他父亲,还是他的母亲?
在轩龙时,箫瑾便知道了他的名字:拓跋未央。看得出,他的父亲对他怀有极大的希望。未央——没有尽头,拓跋朔将整个国家、民族绵延不绝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又想到亡友,箫瑾又有些伤感。他调整了心绪,向正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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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之中充满了欢乐和温暖,正如拓跋未央驿动的心。
初登大宝,对于十五岁的拓跋未央,是一件兴奋的事,他对于手中火一般的权力激动不已。年轻好热闹的他邀百官同乐,还召来了各方使节,甚至请来了深居简出的母后——上官云若。
十五年的太子生活,规规矩矩压得未央喘不过气来的同时,也将他塑造成一个优秀的储君。十五岁的他少年老成,处事干练,治国处世一点也不逊于他的父亲。而且,他不似其父性情如火,他冷静、内敛,朝臣们纷纷议论他将来一定是个比他的父王更有成就的国君。
未央也对这三个月来初为人君的政绩颇为满意。懂事以来许多由父母造成的阴霾似乎已一扫而空,他舒心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开怀地与群臣频频举杯,神采飞扬地对依次入殿的外国使臣微笑致意。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道白色的身影深深吸引——那是怎样的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好看得让人觉得不应长在一个男人身上。一袭白衣和淡雅的头饰衬出来人“满月复诗书气自华”的儒雅,举手投足之间更有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
未央眯起眼睛,思索此人的身份。此时,他身后的珠帘却忽然起了一阵剧烈的抖动,紧接着里面传来了清脆的声响,似是有人打碎了茶杯。
这一声脆响引起了全场的骚动。大臣们纷纷放下酒杯,站了起来,疑惑地看着上面的君主和颤动的珠帘。
那一声脆响也如一声惊雷,从未央心头轰鸣而过,一个名字闪电般地划过心头,他失声叫道:“慕容箫瑾!”
整个大殿因他这一句话沸腾起来,随后又寂静了下去。
箫瑾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仍从容地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轩龙王朝贺使前来晋见。”他作了一揖,“愿陛下龙体安康,西羌繁荣昌盛。”
“你是慕容箫瑾!”未央仍是紧紧盯着箫瑾,语气无比肯定。
“不错,正是在下。”箫瑾暗暗佩服未央的敏锐。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殿上犹如炸开了的油锅一般,大臣们三五一群纷纷议论开来,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慷慨激昂。
未央心中也是一片混乱,甚至有一种想要冲上前去的冲动。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他示意群臣安静,自己则强压着不安的情绪问道:“阁下所为何来?”
“奉我国皇帝之命前来祝贺陛下登基。”
“就为这点小事,用得着劳驾轩龙的前君主吗?”未央冷笑。
箫瑾心中思量:身份既已暴露,暗中行动是不可能了,不如正大光明地表态。毕竟未央是她的儿子,他会考虑母亲的幸福的。于是,他说道:“在下前来确也为了一点私事。在下深爱着贵国一位女子,想娶她为妻。”
谁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人人都是一愣。只有未央心中隐隐有数,他颤声问道:“是谁?”
“太后,您的母亲。”箫瑾缓缓说出几个字。
殿内又嘈杂起来,从珠帘后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紧紧握着那道又重新颤动的珠帘。
“不可能!”未央语调激动。
“为何?”箫瑾毫不为意。
“她是太后,父王的妻子!”
“可先帝已经去世。”箫瑾不屈不挠。
“烈女又怎可事二夫?”
“请问贵国有不准改嫁的规矩吗?”箫瑾步步紧逼。
听闻这句话,未央一愣。确实,西羌不比中原。此地民风开放,寡妇改嫁是极寻常的事。
箫瑾见他语塞,更慷慨陈辞:“陛下,我相信您是一个孝顺的人,您一定也不愿见您依然很年轻的母后孤单地终老在这深宫之中吧。我深爱着您的母亲,我愿用一切来换取她的幸福。我真诚地希望您给我这个机会,让您的母后重新获得快乐。”
箫瑾真诚的话语触动了未央最深处的那根心弦,他沉吟不语。
“那也不能嫁给我们西羌的仇人!”未央沉默之际,老太师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未央定了定神,问道:“仇人?”
“不错,皇上,您有所不知,十五年前,您的祖父,也就是太祖爷,苦心经营多年,欲取轩龙以振兴我国,却不料慕容箫瑾诡计多端,破坏了太祖爷的大计。更可恶的是,他还蛊惑先帝,使先帝无法为太祖爷报仇,一雪国耻,最终,先帝一直郁郁寡欢,也……”说到此处,老太师已是老泪纵横,朝堂之上也一片呜咽之声。
“各为其国,十五年前的事,我愿承担一切。”箫瑾心下泰然。打一来到西羌,他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近二十年的政治生涯让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自己生还的希望已是渺茫,虽不畏惧,但此行的计划必付于东流,箫瑾心中仍不禁失落,但他转念一想:既不能得到所爱,生死又有何分别?
他淡然地环顾四周怒目而视的西羌群臣,随后,他便将目光投向那位年轻的皇帝。
未央神色古怪,既不是仇恨,也不是愤怒。看着他,箫瑾不禁想起了未央的母亲——云若。她的心开始也是那么让人捉模不透,不自觉地让他深深陷入。想到十五年前那段缠绵的往事,一丝甜意涌上心头。箫瑾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目光从未央的脸上移向他身后的珠帘。
珠帘微微晃动,一只白得透明的手从帘内伸出,手中紧紧攥着一颗珠子,因为握得太紧,手上的青筋都隐约可见。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箫瑾努力地回忆着,全然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此时的殿内却是沸反盈天,所有大臣都激动地要求未央为二位先帝报仇,人人都恨不得立时将箫瑾碎尸万段。未央坐在龙椅上,若有所思,脸上的表情却逐渐不再平静。忽然,他站起身,在御案上重重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