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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尾桐 第14页

作者:流舒

店家被她唬了一跳,说道:“你不知道吗?题字的萧公子已于三年前便去世了。”

抱琴觉得心口像被什么撕开:“你……你再说一遍!”

店家见她神色,料她与萧家有关,便道:“姑娘请节哀,萧公子的确是三年前便与萧府一同葬身火海了。”

“不……”抱琴脑子嗡嗡的,一股苦水翻江倒海上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被个叫朔日教的魔教上门寻仇,说萧家杀了他们少主。萧公子便挺身御敌,谁知寡不敌众。他便将家人都送了出去,只留下自己孤身力敌,最后却被敌人团团围困,他便道那少主是他一人所杀,血债血偿,他死可以,萧家和朔日教从此恩怨两清。也不知那魔教有没有答应,萧公子便在最后关头启动了萧家独门的火雷阵。火光起时,当时整个松江都震了一震,偌大的萧府刹时便夷为了平地。”店家说得仿佛亲见。

抱琴忽然想起了临别那天,他对她道“自食恶果”,想不到竟是一语成谶;又想起了一同御敌那日,他眸光闪动说要“一起”,却没料到竟是终成虚空。心头似殇又似恼:惦念了那么久那么深,竟是个已不在世上的人。

缓缓的站起身来,才发现身上竟无一丝气力,千日百夜深埋的眷念一时抽空,有时还不觉,去时才知这竟已是一生支撑。终于慢慢的走到了那字前面去,只见那白墙墨影竟似身影闪动:仗剑驰骋,一时飞腾,蓝衫寂寞,恍如最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那店家:“你还知道他什么?”

“这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萧家本是塞北江湖一霸,后来大约是为躲仇家,便隐居了江南。毕竟是名声显赫的家族,养的二位公子也是非凡绝代。尤其是萧长公子,自小便有神童之名,风流倜傥,品貌非凡,那时还不知他武功也了得,只道他曾四方游历,名震文坛。他曾在京师与有名的京师八子会文,那八子开始还不将他放在眼里,斗到最后却都心服口服,于是九人便从此相交为友,一时传为美谈。”店家看来是仔细打听过的,为着这道金字招牌。

她却从不知道,抱琴想,她见他时,能与他对吟《鹧鸪天》,他已要为此浮一大白。

店家又道:“据说他初到江南时也是出了名的潇洒哥儿,曾经和万花楼花魁林簌簌斗琴,一曲弹罢,竟惹得那名动一时的花魁砸了自己的得意名琴。”

她也不知道,她见他时,他抚琴一曲只为动其妹心,她非知音,听不尽其中萧瑟愁哀。

“后来不知怎的,他竟忽然沉寂了下去,一沉便是十年,反倒是二公子精明强干,才名渐满江南。人们都以为萧长公子大约已是江郎才尽,后来才知他竟还是武林高手,为了保护萧家基业,而放弃了雷动声名,转而隐没江湖。那时,江湖上‘照影剑’名声鹊起,人都只道那使剑人来无影,去无踪,却不知竟就是那曾轰动一时的萧公子。”店家说着说着,正瞥见抱琴手里也拿着剑,再见那剑上标记,不由惊呼:“原来你是落霞寒衣!”

抱琴怔忪,却见那店家一脸敬意:“竟是落霞派的俗家高手,失敬失敬!”

抱琴从不知自己何时竟也在江湖上颇有薄名。

只听那店家犹自喃喃:“落霞寒衣,一剑照影——难怪难怪……”

抱琴也更不知自己有一天竟能与那人并肩齐名,并肩齐名。

曾经进退沉浮,曾经左量右掂;曾经仰望而不可直视,曾经期盼却不能明言……千头万绪,兀自盘桓,等真能伸出手去,才知竟然是镜花水月。

抱琴的眼泪,不觉落了下来。

店家说得没错,如今的萧府果已成了一片废墟。

看来那火雷阵的效力当真厉害,偌大的庄园竟然连面断墙都没留下来,只见了满地满地的断石碎瓦,也无人来清理,正是夏末秋初的时候,从那石缝中钻出来的离离碧草便也微泛了黄色,萋萋的连到了远方的蓝天。

抱琴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望着满目虚无,心中也是虚无一片。

也不知坐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了泠泠的笑声,抬眼看去,原是几个孩子正在嬉闹追逐,作土繁华却是他们最好的乐园。

只见几个男孩在前头飞跑着,后面不远处一个女孩正在原地跺脚:“回来呀,回来呀!先掀了我的盖头再说!”

抱琴这才看到那女孩头上搭着块不知是什么布,连脸都未遮全。

只听那飞奔中的男孩回答她:“你先等会儿,我过会儿就来!”

抱琴失笑,看着那女孩等了等,终于忍不住扔了盖头就追了上去,跑得也是那样轻快。

在那一瞬,她想笑,却又想要掉下泪来。

一直坐到日落西山,眼前事物都已模糊,终于决定离开。

一路行去,听见自己足音,才发现面前的青石板路,青石多半褪颜色,蒿草依旧生路央,依稀竟仍是当年模样——荒凉的荒凉依旧,却比繁华的存得久长。

路的尽头一处房屋岑寂,远远的,可见窗户上映出的淡淡晕黄。抱琴走去,本只路过,却仍是忍不住站住了脚跟。从屋中传来隐隐的琴声,飘飘渺渺,还似前尘,她静静站着,听了良久,好象又回到了抱琴来修时候:守侯在外屋,看着天边明月初升。

听着听着,却听那屋中琴音骤断,有人静静道:“门外客人既已光临,何不进屋一叙?”

紧接着,那屋门打开,出来一人,青衫随意,再然后,一个女子也从屋里走出,怀中抱着个婴儿。

“小姐?!”抱琴惊呼出声。

那女子也认出了她:“抱琴,是你?”

抱琴重又看到了那具焦尾琴,在油灯的一点昏黄里,在它的旁边放着一双尚未完成的虎头鞋,那鞋的小主人正在他父亲怀里酣然熟睡,而他的母亲正在和她曾经的丫鬟叙旧。

“你给了我信,我便下了山。”萧继容道,“满江湖的乱找,找了好几个月,终于才找到了他。”

话说得淡,抱琴却想得出其中的艰辛。可缘分注定,便终究难断:谁能料到面前这朴素干练的少妇竟是当年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更有谁能料到那昔日魔教的少主如今竟神色清淡的怀抱婴孩?当真是该有的,跑不了;没有的,求不着。

“我们在落霞山下还住饼一阵,后来,听说了家里出事,便赶了来,却见家里……已是如此。后来打听了才知道,竟还是朔日教的恩怨。”萧继容看了她丈夫一眼,他便放下了孩子,走到了她身边来。于是她便继续说了下去:“说是朔日教来得突然也是一面,另一面却是长空帮见死不救,其实早几天家里便已得了消息,二哥便去找李长空帮忙,他却翻脸不认人,打定主意袖手旁观,原来他是结盟不成便要独大了。家里月复背受敌,这才终于落败。幸好爹和二哥他们都能逃了出去,虽然现在我也不知他们行踪,却总算能够心安。我想着,或许有一天,家里还会有人回来,便干脆在这里住了下来,没想到竟真能遇见了你。”

萧继容手抚着那琴:“我们俩在废墟里站了好久,终于只找到了这具琴,那时原本是已被大哥给收了去,却没想到终还是回到了我手里。”提起萧继宁,她的眼睫动了动:“记得那时,我说萧家是个大笼子,如今这大笼子倒当真是毁了,大哥,却也终究没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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