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冈山上,下起了倾盆大雨,天像漏了一角似的,失控的雨水滚滚而下,打得玻璃噼啪作响。
雨一直下到深夜才停。
田臣野推开门,屋里一片寂静,连灯都是熄的,田家规矩极严,下人们不能在主人安歇之前睡觉,今天的情况实在反常。他却没有发作的气力,满心满身满眼都是疲惫,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随手按亮了灯,却一眼瞧见那蜷在沙发深处的小小身影,他本不想理会她,双脚却像是有了生命似的走过去。大病初愈的她脸色极苍白,长长的眼睫像两柄小小的扇子,在眼下映出一圈淡淡的青影,轻轻地颤抖着,可怜可爱的模样,偏又穿着白色的无袖连衣裙,瘦得连肩胛都突出来……
田臣野叹了口气,刚想叫她,她却醒了,眼睛眨了眨,放出喜悦的光来,还来不及说话,又看到他身上淋漓的水,那喜悦迅速变成担忧,“臣野哥,你淋雨了?”
他原有满肚子的话要问,见到她这样瘦弱的模样,又忍了忍,只是说:“没有带伞。”
洁伊微感诧异,他没有开车?“你等一等,我去厨房给你煮碗姜汤来。”说着就往厨房跑。
“你等等!”他喊住她。
洁伊于是站住。
“你真的想——嫁给沈伟伦?”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个字都是那么艰难。
洁伊吃了一惊,臣野哥听到了她和二哥的谈话?
“不用说了!我要休息,别来烦我!”他厌倦地摆一摆手,转身上楼,洁伊只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在楼上停下,接着门关了,再接着,一切归于沉寂。
不是看不到他的厌恶,只是,看到了心会发疼,如果当作没有看见,会不会好过一点?
第二天洁伊起得很早,在厨房里煮了早餐,她会煮的东西其实很少,所以只煎了两个蛋,热了牛女乃,还有几片土司,拿到餐桌上,刚刚放好,田臣野已经走进来,低着头扣着衬衫钮子,边走边吩咐身后的管家王生:“……你安排一下,就是今天晚上……”一抬头看到洁伊,怔住,黑森森的眼睛里闪着某种不知名的光芒,洁伊忐忑地望着他,他调转目光,看到了餐桌上摆着的东西,洁伊脸上微红,却极认真地望着他,不是不期待的。
他朝后勾了勾手,王生急忙上前,“少爷有什么吩咐?”
“去跟厨娘说——”他神情冷峻,说出来的话却比他的神情还要冰冷三分,“她被解雇了!”
“少爷,这——”王生吃了一惊。
洁伊登时脸色苍白。
“松柏堂什么时候养过光吃闲饭不做事的人?”田臣野扣好最后一颗钮子,转身就走。
“臣野哥!”洁伊抢上一步,拦在他面前。
“有什么事吗?”田臣野脸上平静无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我求厨娘大婶给我一个机会的。”洁伊很快地说,“请你不要解雇她,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
“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他讥讽地吊高嘴角,“是仗着什么?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以为。”洁伊黯了眸色,低声说,“要说光吃闲饭不做事的人,绝对不是厨娘大婶,是我……”
田臣野的下巴倏地绷紧,嘴唇动了动,却极忍耐地止住了,只是愤怒地瞪着她,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好,说得好!”转身往外走,王生急急地追过去,“少爷,您还没有吃早餐,我马上让他们——”
他脚下不停,高声吩咐:“今天我回来的时候,要是还没有换厨子,我就把你换了!”
洁伊呆呆地站在原地,僵硬如化石。
王生赔着笑,“余小姐,以后,请你不要再做这些事了,我很为难的——”少爷明明很在乎这个女孩子,得罪不得呵。
洁伊勉强牵出一个微笑,“王管家,对不起。”
“没什么,没什么——”王生满脸是笑,“少爷这今天心情不好,你多包涵一点吧。”
洁伊不再说话,慢慢地把桌上的早餐收进早餐柜。
田臣野坐在首位,眉毛压得低低的,嘴唇压出一个向下的弧线,整个人于是透出一股沉重的压迫感。
久久,他终于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像是风吹倒了麦子,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去。
他把刚才拿到手的资料夹扔在桌上,嗓音冰寒,“我原来以为你们只是方案烂而已,没想到选的人也是一样烂,虽然这种搭配恰到好处,但是容我提醒各位——”他放肆地跷起二郎腿,神态越发倨傲,“钧天的钱不是用来制造垃圾的!”
终于散了会,人们陆续离开,他沉重地吐出一口气,瘫倒在皮制沙发上,赵蔼云走过来,审视地望着他,“你今天怎么了?”
他不说话,用手压住火热的额,心浮气躁是经营者大忌,是啊,他今天是怎么了?
“如果有误会,要早点解释清楚,否则——”赵蔼云温和地笑着,“有句话很土,却很实用——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他放下手臂,想起洁伊在厨房里僵硬的笑脸和瘦弱的肩膀……他乌黑的眼睛里闪过一缕惊慌,跳起来就往外走,边走边说:“蔼云,改天请你吃饭!”
“我等着。”赵蔼云仍然笑着,那笑容却慢慢变得苦涩。
一路疾驰,回到青冈山,已经是下午三点,管家王生看他回来,吃了一惊,笑嘻嘻地迎上去,“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他脚不停步,一直往里走,王生以为他还在生气,便殷勤地报告,“厨娘我已经打发走了,从松柏堂另外挑了个厨子来,爱臣小姐听说您今晚要请沈少爷吃饭,非常高兴,还送了一包印度带来的香料——”
田臣野终于停下,疑惑地望着他,“你说什么?哪个沈少爷?我要请他吃饭?”
“思奥沈家的大少爷,沈伟伦——”王生讷讷地说,“今天早上您吩咐的,您还说要余——”要余小姐陪着。看着他越来越阴沉的脸,终于没敢说完。
他恍然大悟,心情却好不起来:今天早上,他大概有些疯了。说的话做的事全都莫名其妙,那个丫头,看上去温顺,却极骄傲的,该不会气跑了吧?
一想到这里,更不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在她的房门前停下,听了听,没有声音,便敲了敲,没有人应门,他慌了,门没锁,一拧就开了,里面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
她走了!这个冰冷的念头撞进他的意识,他忽然就失了气力,软软地跌坐在地,脊背靠在墙上,一阵一阵发着冷。
不知过了多久,门上“喀”的一声响,有人进来,他却连抬头看一眼的气力也没有,一直到一双雪白的皮鞋和雪白的薄绵裙摆出现在视线里,耳边听到一个惊诧的声音,“臣野哥,你怎么了?”
他蓦地抬头,眼前一对晶莹的眸子映出他满脸的倦意,极担忧地望着他,“你——”你没有走?他没有说完,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破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洁伊把手里的花瓶放在床头的桌子上,走到他面前蹲下,疑惑地问,“臣野哥,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出神地望着眼前这张明净而担忧的秀丽脸庞,洁伊,你仍然会担心我吗?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想要嫁给沈伟伦,我究竟哪里比不过他?
“臣野哥——”洁伊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生了病,伸出一只手,刚想模他的额,楼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慌忙站起来,看着管家王生跑进来,“少爷,余小姐,沈少爷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