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黯静静地斜倚在矮榻上,手里执着一只碧绿的翠玉酒杯,双眸凝注着杯中殷红的酒液,不发一语。
须白眉困难地咽了日唾液,很明显,这主子今天心情很不好。汲黯平常难得发脾气,虽然冷淡,却还十分客气,话不多且绝少不理人。今天委实有些异样,他已经说了快半个时辰了,汲黯却一个字也没吐露。
但这件事终究关系着黑兽的性命。
“少林十二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犯不着为了他送掉黑兽的性命。”
“慢——”一直默不作声的汲黯忽然挥手制止,略略欠身道:“我们有客人了。”
话音方落,船头微沉,一道黑影已落在船头。
“是黑奴么?”汲黯放下杯子,“进来罢。”
船头竹帘一掀,只见一条大汉恭敬地踏步入内,手内擒着一名单薄的女娃,女娃面颊粉女敕,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睁得老大,透着明显的不甘。
正是宝钩。
“怎么回事?”须白眉皱眉问道。
那大汉在宝钩肩上轻轻一拍,封了她的穴道,随手将她丢在一边,朝汲黯恭恭敬敬地比了几个手势。
“我明白了,你去吧。”汲黯挥手命他退下,转眼朝须白眉道:“黑兽的事我知道了,你去照看一下,别让百里长青要了他的性命。”
乍一听到师父的名字,宝钩脸色一变。但苦于穴道被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头焦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汲黯。
汲黯却不理会,瞧也不瞧她,仍是漫不经心地朝须白眉道:“至于少林十二,该怎么处置,等过些日子那边有消息了再说。”
“明白了。”保住了黑兽的性命,须白眉大松一口气,起身应道:“我这便去。”
十二少在他们手里?
宝钩再也耐不住,小脸憋得通红。
待须白眉去得远了,汲黯才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不在屋里待着,乱跑什么?”
宝钩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汲黯牵起弧度优美的唇角,抬袖轻拂,宝钩只觉得左胁一痛,身上的穴道已被解开,大惊之下甚至忘了说话——他看上去年纪甚轻,却能在三尺开外隔空解穴?
这份修为,只怕师父也不是他的对手。而,方才那个武功卓绝的黑衣人只是他的一个寻常手下——宝钩忽然觉得脊背发冷。
“怎么了,舌头被猫吃掉了?”看她的呆样实在很有趣,汲黯忍不住出声嘲弄。
“十……十二少在你手里?”宝钩这才回过神,忙问。
“在又如何?”汲黯单手支额,懒懒地倚着软榻,见她眉间现出怒色,不紧不慢地又补了一句:“不在又如何?”
“你……你抓十二少做什么?”实在不想与他为敌,但十二少确实很有可能落在这人手里。
“我什么时候说我抓他了?”汲黯心头郁气微散,幽幽地打量着她。
“你——”宝钩气结,走到他面前站定,认真地说:“如果你真的抓了他,我希望你能放他走。”
“哦?”汲黯挑眉,“为什么我一定要放他走?”
“我——”宝钩蓦地红了脸,是啊,她能有什么立场命令他放人?
“我没有抓少林十二。”她红着脸的样子可怜兮兮的,汲黯也再无兴致捉弄她,一边欠身整衣,一边说道:“你回房去,过两日我再来替你把脉。”
说完回身便步出舱房。
“啊——等等。”宝钩急叫。
汲黯回身挑眉,等她说话。
“那个——”宝钩指指湖水,又一次很没出息地红了脸。这船上,连个船夫也没有,这么大的船,她又怎么摇得回去?
汲黯却并未笑她,只是默默地向她伸出一只手。
宝钩红着脸上前握住,冰凉的手指与他的手一接触,浑身便如电击一般微微发颤——他的手,好大,好暖,粗粗硬硬的应该是茧子,像他这样的人,手上也会生茧么?
“冷的话,为何不多穿些衣衫?”清淡的嗓音掠在耳边,“抓稳了。”
他还以为她是冷了,宝钩脸上更红,一个字也不敢说。
下一秒,她的身子已腾空而起,比来时更快,更轻,如风过水面,寂无声息,轻飘飘地便落在岸上。
宝钩下意识地垂首看向他的衣摆,鞋袜全是干的,他甚至没有在竹片上借力。
“跟我来。”汲黯转身道,“这里处处遍布机关,以后莫要一个人乱走,否则没人能救得了你!”
“哦。”宝钩答应,心里却很不以为然,今晚她不就走了这么远么?也没遇上什么机关。
“你出来的时候,王猛就告诉我了,”汲黯一径地在前带路,黑夜中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轻轻柔柔的似有无奈的意味,“若不是黑奴一直护着你,你起码已死过十次了。”
他没有看她,甚至根本就没有回头,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宝钩不解地模模发辫,没有作声。
回去的路与来时并不相同,绕来绕去走了许多弯路——他并没有骗她。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他懒得说话,宝钩更不知该说些什么。百无聊赖之下,她只好捏着自己的手指玩。
“百里长青是你师父?”他忽然打破沉默。
“啊,是!”没想到他突然说话,使宝钩不由得惊了一下,忙道:“我是师父最小的徒弟,我一共有十九个师兄呢!”
汲黯忽然站住,宝钧一个收势不稳,差点儿没一头栽到他身上。
“何苦跟着百里长青?”汲黯回身,略蹲子,盯着她的眼睛。宝钩初初恢复平静的脸上立时又腾起两团热焰,烫得几乎要烧起来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宝钩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百里长青有什么好?”汲黯若有所思地笑笑,“你若要学武功,我来教你。百里长青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我还不放在眼里。”
“不许你侮辱我师父!”脸上的红潮未退,这一声威胁实在起不到什么效果。
“不愿意么?”汲黯挑眉,似是有些意外,更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我……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宝钩不解。
“不愿意就算了。”汲黯无所谓地说,修长的手指捏捏她柔润的脸颊,微微一叹,“不识好歹的小丫头。”
说完回身便走。
宝钩下意识地抚着被他捏过的面颊,那温热粗糙的触感久久不散,她忍不住双手捂着脸,想借掌中的凉意给飞红的脸颊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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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一脉山石,一座黑白二色的雅致院落赫然入目,院门上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指间界”。
天下惟吾指间界——如此狂傲,这院里住着什么人?
一名青衣从人立在门前,见汲黯走来,恭敬地行了个礼,侧身推门。
“王猛来了么?”汲黯止步问道。
那人摇头,抬身比了几个手势。
“黑奴呢?”汲黯皱眉,摆手吩咐:“去叫黑奴来。”
那人点头,神色恭敬。
“他……他是哑巴?”宝钩睁大了眼。
“没错。”汲黯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便走入院内。
宝钩却没有动,给她送饭的小丫头是哑巴,黑奴是哑巴,这个人也是哑巴,那日须白眉抓她的时候,也说要“割了你的舌头”。
不及细想,她几步追上汲黯的步子,抢在他身前,张臂拦住他的去路。
“怎么了?”汲黯微愕。
“那些人的舌头,”宝钩生气了,“是你让人割掉的么?”
“那又如何?”汲黯脸色骤变,拨开她的手,绕过她直朝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