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伤我,那你抓我做什么?”勉强敛回心神,宝钩又问。
“终于想起来要问了?”须白眉喝够了酒,拿出木塞小心翼翼地盖好,舒服地叹了口气,这才说道:“难怪黯小子不杀你,你这小丫头有趣,自己被抓不着急,反倒忙着问别人的事。嗯,有意思。”
这样的话,那个名叫汲黯的人也说过。
“我抓你来,只想让你帮忙守个秘密。”须白眉把葫芦挂在腰间,席地而坐,脸色严肃,丝毫不若方才的嬉笑。
“什么秘密?”宝钩戒备地睁大了眼,谨慎地问。
“我不希望你把黯小子的事告诉别人。”须白眉神色严峻地说。
“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了。”她并不明白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不过他既然不想别人知道,她不提便是。
见她回答得如此爽利,须白眉怔了怔,复又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宝钩皱眉,这点儿事值得如此高兴么?
“我笑你不明世事,”须白眉好不容易忍住笑,“你知道这世上最让人放心的守密者是什么人?”
“你——”宝钩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下意识地抚着袖中的银钩。这个人,要杀了她么?
“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须白眉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说过,黯小子已经放过的人,我不会下手。只不过……”他顿了顿,上上下下打量着宝钩。
捏着银钩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出汗,宝钩身子发抖,在客店里,此人一招便把自己制住,武功之高,只怕与师父在伯仲之间。若真动起手来,自己必输无疑。
“你要把我怎么样?”她谨慎地问,声音细小。
“我想让你到我那里住上一段时日,”把她的紧张看在眼里,须白眉不屑地笑笑,“等一切结束了,我再放你走。或者,你现在就走,留下舌头。两种办法,你自己选。”
如果她两个都不选,只怕就活不成了。宝钩一阵紧张,左右张望了一下,明白自己想要逃走已绝无可能。
“她不随你去,也不留下舌头,那又怎样?”一道清冷的声音从窗口送来。
汲黯!宝钩精神大振,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爬起来便朝声音的来源处跑去。直觉中,那里会比较安全——虽然这其实毫无理由。
须白眉并不追赶,也不生气,反倒呵呵一笑,“黯小子,你来了?”
“我若不来,便由着你胡作非为么?”他的声音极淡,没有起伏。
宝钩穿过破旧的庙门,跑到院中的泥地。杂院甚是空阔,放眼望去却并不见任何人影。
“若不是听默小子说,我还不敢相信,你真要放过这丫头?”须白眉在屋内提气说话,声音送出极远。
“我要杀什么人,或是放什么人,什么时候已经做不得主了?”汲黯的声音从远处缓缓送来,低低柔柔,如对人耳语一般,一字一字清清楚楚,“还是你以为你比我见事明白?”
宝钩极目四望,原野空阔,四下无人,汲黯——他究竟在多远的地方说话?
“好,我走,只是这件事,你千万三思!”须白眉又道,他的声音与汲黯完全不同——虽洪亮,却明显听得出是提足了气息,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很不舒服。
一阵衣袂竦竦之声后,须白眉去了。
四下里顿时寂无声息,仿佛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梦。
宝钩忽然心下发慌,忍不住便张口大呼:“汲黯!汲黯!你在哪里?”
无人应声。
“汲黯——汲黯——”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唤他,他却悄无声息,已经走了么?
宝钩心里难过,正欲转身回庙里去,身前忽地多了一人。宝钩大喜,扑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我还以为你走了……”话未说完,这半日的委屈、疲累、伤心、紧张忽而涌上心头,化作酸楚的热流,滑下面颊,”“我好害怕!”
他并不答话,也未理会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默默地看她流泪。
哭了好一阵子,她觉得心里好过些了,方才抬眼,与他晶亮的目光一触,便羞得低头不语。她不敢正眼看他,只是低头揉着眼睛。
“你不用怕,他们不会再难为你,你——可以回去了。”他淡淡地说完,回身便走。
“我——”一听他要离开,不知为什么,宝钩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待她发觉时,话已不由自主地出了口,“我不会告诉别人。”
“哦?”他止步,回首看她,那表情极富兴味,似嘲似讽,更似轻蔑,“什么事你不告诉别人?”
“你——”她脸上一红,讷讷地说:“你的事。”
“你知道我什么事了,由得你不告诉别人?”他的脸色微变,往回走了两步。
“我——”宝钩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但他们都怕我说出去,所以才三番两次地抓我。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放心就是。”
“你怕他们杀了你?”他忽而冷笑。
宝钩摇头,“我想这是你的事,你若不愿别人知道,我不说便是。”
“可笑——”他侧转身子,遥望大殿里破旧的佛像,“我若要你守密,多的是办法,还用得着求你么?再说……”他蓦地回首,目光如刀,刺得宝钩几乎一缩,“你能知道什么事?”
“是,我是什么也不知道!”宝钩顿觉受辱,脸上红晕褪去,剩下的便是赤果果的屈辱,“就算我什么也不知道好了,我还是愿意替你守密,这样有错吗?你是很厉害,厉害又怎么样?我并不是因为你厉害,怕了你才不说出去!你觉得这样很好笑吗?”
“你不怕我?”他忽然踏前一步,一把捏住宝钩尖尖的下颌。宝钩被迫昂首,那一刹那,她才真正发现他有多高大,高大到轻易便可欺负她,“说得好听,你不怕我?你不怕我,又为何急于讨好我?你不怕我杀了你,又为何忙着说这等拙劣的谎言?”他忽然俯首,声音轻如耳语,“我最瞧不起你这种口是心非的人,回答我!”
他的手劲好大,颌骨几乎快被他捏碎了,宝钩昂着首,一股被侮辱的感觉紧紧地攫住了她。这个人,好可怕!
“不说话是么?”他冷冷一笑,右掌下滑,改为擒住她纤细的左肩。
“啊——”宝钩吃痛,忍不住张口呼痛,待到惊觉,忙又立即咬唇不语,不许自己再懦弱地叫出声来。
“好——”他冷冷地牵起弧度优美的唇,掌上加劲,口中慢慢地吐出几个字:“有志气。”
宝钩痛得几乎晕过去,勉强地抬眸看他。剧痛之下的眼前世界一片花白,在这片痛楚昏眩的迷茫中,清清楚楚地映着他的眸子——冰冷,无情。
他会杀了她!那一刻,这个念头清晰地占据了她全部的意识。
“你可以走了,”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刹那,他终于松开她的肩,猛然回身,“想要活命直说便是,何苦把使这等鬼蜮伎俩?把自己打扮得像观音转世便能骗得过我么?这一次我放过你,别让我见到下一次!宾吧。”
宝钩全身几乎月兑力,不由自主地跌坐在潮湿的泥地上,听到他的话,她还是忍不住反驳:“我说的都是真的……”
“滚——”他打断,声音慢慢变得平静,“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再不走,别怪我手下无情。”
她确实并不怕他,她确实甘心替他守密。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这个人不能相信?
是她太天真了,竟然会把对这样一个恶人心起怜惜,竟会觉得他处境孤独,竟会觉得他其实心地良善,竟会期待着自己可以帮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