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值早晨,莫愁湖畔人并不多,她站在湖边东张西望,久久才见一老丈荷着钓竿,神清气爽地快步前行。
她连忙抢上前去问讯:“老丈留步,敢问老丈识不识得——个叫子虚的人?”
天下老头子也算多了,却再没一个像眼前这个一样怪的。认不认得,一句话便是了,他偏上上下下打量人半日,话也不说一句。打量够了,一双眼还是紧盯着人脸上,真把双成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半晌,老头子才发话:“你问子虚吗?他正是老汉邻居。”
听见这句话,她真是大喜过望!“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他呢,若不是巧遇老丈,只怕绕遍莫愁湖畔,也见不到他的人。”
老丈呵呵一笑,伸手往他来时的方向一指。“朝这儿去,沿湖走,约莫半哩路程就可看到一株大桃树,子虚就住那儿。桃树边只有两户人家,应该不会走岔才对。”
“谢过老丈,我这就去找他!”
哪知才离老丈几步远,就听见他的自言自语:“怎地会有这么标致俊秀的姑娘来找他?唔,两个倒是郎才女貌,挺登对的;只怕不多时,就有喜酒可吃啦。”
声音那么大,倒像是故意说给双成听的。可恨要事在身,实在没空计较这些闲话,她只能满脸通红地快步朝老丈指示的方向行去。
沿湖徐行,还不到半哩路程,她就看见了那株桃树。
真是美得令人吃惊!
那桃树非常大,树干约有十人合抱粗,生长在水边,鲜绿繁盛的枝桠向四周伸展开来,好似撑起一把大伞。此时正疸花开,满树女敕红,清新、活泼地绽放着,映衬着一岸水色天光,更显得份外娇娆。晨雾中,倒影在莫愁湖畔的这一样美丽,就宛如红尘中独立的仙境。
桃树下方的周围有许多散落的花瓣,幽香成径,引领她走向树旁的三檐小屋。
小屋自然谈不上奢华,却有古拙朴实之趣,只是似乎投有人声。她漫找了一回,才在其中一顶小屋檐下看见一个苍白瘦弱的小男孩,他正专心地坐在竹凳上给一只白兔儿喂饭。
定眼一瞧,这小男孩真是漂亮得教人心疼。他面容白皙清秀,双目如漆,极有神采。但再细看,他却又一脸病容,眉间有——股隐隐的青气,身子骨更是削瘦得仿佛受不得一点风吹,显得非常虚弱,谁都可以看出他必定病得不轻。
他一直安静地、专心地给白兔儿喂饭,直到双成走近轻唤一声:“小弟。”
他闻声抬头,然后爽朗一笑。“我不叫小弟,我叫周天定。
他又补充:“我打出生,身上就有种治不好的怪病。我娘总哭着说:这孩子带病是老天注定,治不好是老天注定,一生命苦也是老天注定,因此给我起个名叫天定。”
谁会想得到他的“天定”二字竟有如此凄楚的由来!但天定并不等她流露感伤,就把白兔儿往她怀中一送,笑问:“它叫可爱,是不是真的很可爱?”
他的笑容中没有丝毫痛苦或勉强,显得又温暖又快乐。
双成笨拙地抓起可爱的两只前腿,又模模它一身雪样的毛皮,白兔儿在怀里乱钻,她一来被天定的乐观感染,二来给钻得发痒,便也笑答:“嗯,它真的好可爱!”
天定见她欢喜也很高兴,又含笑问:“美人姐姐……”
她倒忍不住噗吭一笑。“什么美人姐姐,我叫董双成!”
“喔,那我该当叫你双成姐姐啦。双成姐,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天哪!她竟忘了!这才想起此行目的,忙放下可爱,急急相问:“天定,子虚是不是住这里?”
“你说子虚哥哥?他就住棒壁,不过现在不在家,他到那边树林里……哎哟!双成姐,你这别去呀,子虚哥他……”
双成实在跑得太急了,以致没听到天定的最后一句话:“子虚哥哥正在洗澡哪,哎呀呀……”
#################
才进了小树林,没多久就听见水声;远远看去,似乎有个水潭。
双成于是俏步走向那泉水淙淙、林荫森森的潭边,隔着掩映的花丛探看……
然后她就看到了他。
永远无法形容出那一刻自己心中的感受,也许只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清晰又模糊,陌生又熟稔的面目。
懊怎么说呢?
映人她眼帘的,是一个正在洗浴的年轻男子。他的身形修长,眉目俊美如画,一头乌亮细密的长发,正随着水流冲泻披散在肩上、背上。潭中水气弥漫,这使得他的身影看来有些朦胧,然而更使人震慑的是他的神情:舒泰、安详而幽静,仿佛此刻他在接受的是诸天神祗的洗礼一般。
双成无法形容出这一幕所带来的困惑和感动,竟忘了直视一个男子果身洗浴的悖礼与羞赧,水声哗哗,但她置若罔闻,在这幕影像前,任何声响都是要停息的。一瞬间,她竟无法分辨,迷蒙的究竟是他的身影,还是自己的眼。
他必然已察觉到她,但没有任何表示,仍专心洗浴。她便在潭边一块长满苍苔的岩上坐下,等着。
浴毕,他上到潭边,在她身旁从容地着好衣裤鞋袜,束发成髻,然后含笑望着她。
这笑容于她而言竟是如此熟悉!虽然在此之前,他俩从不相识。
“你……是凡人?”她作梦般地吐出这句话之后,立刻察觉到自己的愚蠢,可惜话已出口。
敝的是,对于这句话,他居然思索了半晌,方才笑着说出他的答案:“我是人,但应该不算是凡人。”
是人却又不是凡人?双成可没心思猜这哑谜。
“你就是子虚?”
“我是子虚。”他一笑。“你是董双成吧?”
她惊讶了!“你何以得知?”
“你或许不晓得吧,但在人间,不都是这么流传的吗?”子虚合上眼,轻轻吟唱了起来:‘我有蟠桃树,千年一度生,是谁来窃去?须问董双成。’你的重责大任就是掌管瑶池王母园中的蟠桃,不是吗?”
他又一叹。“我一直在等,只是没想到,才过两年你就找到我了。”
扁凭子虚这句话,真相就已大白。
“你既知道我是谁,就该晓得我是为什么来找你了吧?”想到了蟠桃,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希望你把蟠桃还我。”
子虚不说话,开始沉吟起来。方才那如梦如幻的画面此刻在双成脑海中再也不存牛点了,她不得不承认,他这种温吞的态度实在令人发急。
好半天,子虚才摇头发话:“抱歉了,双成,现在还不行。”
“你——你——”权成简直快疯了,她这么好声好气地求他,结果竟被拒?
他以为他是谁啊,这个盗蟠桃的小偷!
“听我说嘛。”子虚温吞吞地开口:“蟠桃我拿了来,并不是为我自己,而是……”
“我才不想听!”她气得满面绯红。“桃子还我!”
“我盗蟠桃也是为了救命呀。双成,你不觉得这桃要是能救人一命,总比它空悬在枝上有意义得多……”
“救命?那么你又知不知道,你再不把桃还我,我就要没命了!”
“双成,你是仙女,总也有慈悲之心……”
“少说废话了!”她已经失去理智。“你就以为我那么好骗?不管!你还我桃!还我!还我!还我!””你安静点行吗?”子虚忽地一声大喝,把她吓得停了口,呆立当场。
他用力一甩头,竟显得不屑又不耐。“不过是颗桃子,竟比——条生命还重要吗?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你懂什么!我也有我的难处啊……”双成委屈地抗议,却已没有方才那么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