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她难得有兴致同人一起用膳,还是跟个奴婢呢!这是以往没有过的念头。
小双摇了摇头,劈头就跪。“谢公主对奴婢的信任!奴婢有亏职守,迫于棣王爷指示,逼不得已在食物中下了毒,奴婢惭愧,愧对公主的信任!”
明熙公主难得稍起的一丝好心情,听到这话,又彻底翻黑。
“棣王爷叫你来的?”为了什么?皇伯父何必杀她?她活着碍着他了?
可惜,一个小小奴婢,哪里模得清棣王爷无涯的城府?小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是萧北辰在就好了……
这是她不知第几回如此在心中念着。
***
要是萧北辰在,局面又是如何呢?
灵堂之外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萧北辰暗暗自问——他能为她做些什么?
自上回明熙公主离去后,他花了几天安顿黎乡乡,便潜进宫中找她。
看得出她为了黎乡乡的事已满肚子火,萧北辰不是毫无所觉,不知经过几日冲刷,她可消了气些?
谁知坤宁宫中没有明熙公主的影子。
第一晚不见她人,萧北辰疑惑地讪讪而归,第二天宫中便传出太后暴毙的消息,举国悼丧,他赶忙又在夜里上坤宁宫去寻她,依然扑了个空,之后连续几日都是如此,加上同一时间三王爷起兵造反,他开始心焦地揣测她是否出了事?
三王爷有意孤立京师,战事从京师邻近几个州县开打。虽然京师尚未受到彼及,物资已开始短缺,干戈即将兴起的预期心理,使得不肖商人开始囤积货物,等着发个战争财。繁华的京师转眼风雨飘摇,惶惶人心随着宫里传出的谣言、京师外传来的战事情报震动着。
此时此刻的萧北辰,本当忙着制止这些不肖商人,但他终于忍不住昂了黎民百姓的牵挂,偷了一晚来到宫中,寻他的牵挂。
原来,她守在这儿……
萧北辰不急着上前惊动她,静静候在一旁,听她与明芦公主谈论宫中现况,感受她的动荡。而后明芦公主离去,他急切地想现身唤她,侍女小双不是时候地随之而来。
像是在同他作对似的!萧北辰扼腕。
小双那闪烁与不安的眼眸,在进门前已令萧北辰起了疑心。偏偏明熙公主将馋涎吞落月复中的模样,可能期待食物还远超过期待他的出现,萧北辰识相地继续候着。
没有人是天生奴婢的命?多像是他的口气啊!听到这儿,萧北辰会心一笑,一扫那日在飘香苑时的不快。
那日,明熙公主口不择言地以身份之差攻击了黎乡乡,教萧北辰气恼她刁蛮霸道的劣根难除。此刻她待那侍女的态度,显示当天她说的是气话,应该不是她的本意,他稍感安慰。
然而退下的小双竟然隐蔽在门边,颤抖地盯着明熙公主,这令萧北辰心中起了警惕。
有问题!
“这辈子难得谢人一次,相信人一次,记住人一次,还是个奴婢呢!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了。”
明熙公主竟然仗着对小双的好感,将自己置于险地?萧北辰手心发汗地看着她将银钗随手一丢。
认定了那食物有问题,他拾起地上碎石,打算阻止明熙公主,但小双先了他一步。
萧北辰的动作在小双冲上前停下。
才念着明熙公主太过胆大且不知死活,小双愧疚地盘出一切内情,全因公主难得一见的诚挚信任打动了她,他才不得不承认,她教了他一回。
不论是她福星高照,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他多虑失算,阴沟里翻船;一直以来担任着指导者角色的萧北辰,鲜少有被指导的机会,她是给了他无数惊喜,但以此次最甚。
她的坦然率性,原来也有可能比他还得人心啊!
“你这次任务失败,棣王爷不会放过你的,快逃吧!”明熙公主劝着小双。
自身都难保了,还如此担忧别人?萧北辰对于她的成长,又是心疼又是欢喜。
临走时,小双道了无数次珍重,然后照明熙公主的指示带上门。
“今晚我不想再见任何人。”她对小双说的这句话,阻住了萧北辰跳窗而入的冲动。
空荡荡的灵堂,气息因沉默而窒闷。
母丧对她的打击确实不小,细看她一向丰腴的双颊,已略显消瘦了些。她将一边藏于肘间,只留另一边供他慰藉多日的相思。
明熙公主的肠胃似乎暂时打烊,不再感到饥饿的样子,若萧北辰知道她已一日滴水粒米未进,他的心疼只怕还要加剧不知多少倍。
他能为她做些什么?萧北辰一直在想。
“母后啊!又是剩下咱们母女俩而已呢!”性好呼奴使婢、前呼后拥的明熙公主,谁料得到也有如此沈静闭锁的一天?
见惯了她喳呼的凶样,萧北辰还挺怀念往日她的喳呼声。低切暗沈的腔调,不是她这天真无愁的娇娇女该有的,他不忍听。
但又舍不得放过一字一句。
明熙公主伏趴案上,抚着其上如雪的一层白。
“人家说,皇兄不是您亲生的,是不是因为这样,皇兄才不肯来看您?别人不肯来也就罢了,母后虽然对其他人不够好,对皇兄可还不错啊!”
明芦公主便是因为张太后生前讨厌见到她,所以不敢久留灵堂,但阳廷煜的不闻不问,直教明熙公主不能释怀。
“母后,如果皇兄真不是您亲生的,您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皇兄的事?”明熙公主喃喃地问,又微笑道:“没关系!不管母后做过什么。母后永远都是母后,儿臣永远是您的儿臣,不会有变。”
她抚着桌面,心中感受着母后轻抚她的小脑袋,声声唤她“乖孩儿”。
萧北辰怜惜地痴望着,想上前安抚,又不愿惊动了她。
“早知道母后去的早,儿臣就乖乖的待在母后身边,不会整天往宫外跑,教母后见不着人影。孩儿知错,母后原谅我了吗?”她喃喃低语自责。
萧北辰在心中谓叹:她那模样,纵有什么过错,谁不原谅她呢?
“儿臣还有一点请求母后原谅。”明熙公主苍白的脸颊浮起一抹淡淡红晕,“儿臣认识了个母后口中‘来路不明的野男人’,是个贼呢!一直没坦白告诉您,母后不要生孩儿的气好不好?”她微笑着撒娇:“您见了一定喜欢的,他长相俊俏,武功厉害,心肠又好,只是一张嘴乖觉得很,甜的时候比糖蜜,毒的时候要人命……”
她那坠入遐想的迷蒙娇态,教人也一同沉醉绮思当中。
白幢挂满灵堂,隐隐随风飘摇,加上她的脸、她的衣着,俱是一片惨白。如此气氛下,难得令萧北辰感到由衷喜悦,淡淡的微笑自他的嘴角浮起,浅浅泛开。
“只可惜,他没有母后认可的身份地位。以前儿臣一直以为这问题简单,只要他肯,还怕当不了儿臣的驸马吗?”明熙公主叹了口气:“唉!儿臣果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儿,要是母后知道了,一定又会笑儿臣孩子气啦!”
萧北辰有不祥的预感,微笑瞬间在嘴角凝住。
“他还有别的女人。”
萧北辰僵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听进她的指控。
明熙公主幽幽道:“那女人好美,是个青楼女子。不过,儿臣实在不该以为青楼女子低贱。对他来说,只要是人,都是一样的,儿臣这个公主身份没什么了不起,他也不希罕驸马头衔,仔细想想,到头来他有可能选了她吧!她一定有许多长处是儿臣没有的,起码没有儿臣的坏心眼,他待她好温柔……”
明熙公主的落落寡欢反令萧北辰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