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见到舜中,若谨轻呼:“咦——詹大哥,怎么来了?你放假呀?”
压抑心中泛滥的兴奋,舜中微笑朝她点头。“若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詹大哥的肤色还是很黑,可见你十分认真的报效国家哦。”每次遇到问音的哥哥,亲切感总是油然而生,若谨轻松的与他开着玩笑。
“是呵,如果天天在沙滩上慢跑也算报效国家的话,我肯定能得一堆勋章。”
问音瞧他们两人像要没完没了的就这么聊下去,便出声道:“我们该走了。”
若谨经她提醒才说出她打电话的结果:“问音,我妈不在家。”
“不会吧……”她知道若谨昨天还特意打电话到她妈店里提醒她要回高雄。
她哭丧着脸。“怎么办?我没带钥匙。”
“先回我们家吧。”舜中建议着:“跟问音挤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你的意思?”问音征询她。
“谢谢你们收留我,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若谨唇边衔了一枚苦笑,淡淡的,微微浮现又霎时隐没。她甩了甩头,提高嗓音:“小心哦,让我睡得太舒服会在你们家赖上整个暑假。”
“欢迎之至。我妈最喜欢热闹,你留越久她越高兴。”舜中注意到若谨瞬间的失落,他走向她,提起她的行李,以一句热切的回应试图温暖她。
“要不要妈去接你?”
“问音的家人会去载她,届时我再搭便车好了。”
“嗯。那我明天准时下班,等你回来。”
骗人!她根本不在家,还说啥会在家等她回来,妈妈是个大骗子!
已不是第一次失约了,还以为,她会习惯这样的结果,可是,当看到别人下车后有个温暖的家可回,她却只有空寂的房子迎接远归的自己,不知怎地,心忍不住抽疼起来,疼痛深达了灵魂,刺痛她脆弱的一面……
舜中进厨房后,看见的正是手握水杯、在孤灯下独坐不语的若谨,她眼睛直视着母亲在餐桌上摆放的洋桔梗,凝神而专注,沉重得不像在欣赏这夏日艳开的花。
“睡不着?”等了一会,若谨仍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他只好开口。
“啊……詹大哥!”她终于回神,眨了眨没戴眼镜的眼,朝模糊的人影点头。
他也倒了杯水,坐到餐桌前问她:“不习惯睡我家?”
她摇摇头,没说实话。“和台中相较,高雄太热了,可能是因为这样才睡不着。”
现在才半夜两点,离天亮尚有好几个钟头,舜中看她因热失眠,眼圈又淡淡染了层黑,于是月兑口道:“问音不喜欢吹冷气,所以她房间没装,要不,你到我房里委屈一晚,我去和小弟睡,如何?”
“不用了。”他的善意令若谨心头流过一道暖意,但她还是婉拒了:“才一晚,我没那么娇贵。詹大哥在军中的生活比我苦多了,好不容易放假可以享受一下,你还是留着自己吹吧。”
“嘿!别跟我客气。”
他边说边将若谨手中空的水杯抽走,起身至冰箱重新为她倒注冰水。昏黄的灯光在厨房晕成一片淡橙色,柔和的映在他洁白的汗衫上,若谨盯着他宽厚的背,看着他体贴的举动,仿佛感觉詹大哥周遭散发出一股温暖,亲切而令人安心,她忽尔想起久未见面的父亲——
“我没有……”她忆起念小学时,有一次她感冒发高烧,那时,爸爸与妈妈感情尚未破裂,他们一家人还和乐融融住在一起,那次生病,母亲张罗着要喂她吃药,便支使父亲替她倒开水。她永远记得,父亲转身至厨房的背影,是那么的温暖又可靠,因为后来的日子,双亲再无和谐的关系,她在不断的争吵中念完小学,然后父母在她国中时结束彼此的婚姻;爸选了姊和弟,妈争到了自己。完整的家乍然被一纸离婚证书切割成两半,那一晚父亲的温暖背影从此远离。
“我不会跟你客气。”怎么忽然想起爸呢?若谨接过詹大哥递来的冰水,盯着他厚厚的胸膛,试图将他和十年前的父亲联想。“詹大哥,你好像……”
“好像什么?”重新入座,舜中接续若谨未完的话。
“没。”是自己太敏感。摇摇头,她幽然道:“问音有你这样的哥哥,真好!”
“哪里好?问音大概只会嫌我罗嗦,巴不得我少管她。”
“有人管、有人罗嗦才好。”
是羡慕还是感慨?舜中注视若谨眸中的复杂神色,孤独中夹杂了落寞,落寞中又含了些许无奈,像一抹沉重的蓝,织成绵密的愁网。
“若谨,你若不讨厌我的多事与罗嗦,也可以把我当成你哥哥。”想抹掉她愁色的强烈升起,舜中暗哑道。
“我是啊!不都叫你詹大哥吗?”
“那么,有心事不妨同我说一说?”
这么明显?还以为自己的情绪没糟到这境地,没想到詹大哥仍一眼看穿。若谨不自在的将视线抽回,低头道:“小事。詹大哥不必替我担心。”
“小事也是事。说一说,你心头才会舒坦些。”
若谨抬首,詹大哥墨亮的眼瞳迎向她,温和深邃如星辉,温暖了她的心。于是,她撤除心房,对黑眸的主人道出郁结:“我太小器了,为我妈食言不在家等门生闷气。你瞧,我都几岁了,还在意这等小事,很幼稚吧?”
“不会的,这表示你很重视你母亲。”原来,若谨真为这事难过。
话匣既开,若谨索性将不快倾盆倒出:“明明昨天特地打过电话提醒她了,她也答应会准时下班在家等我,但她……还是放我鸽子。”
“你母亲可能临时有重要的事耽误了吧,我相信她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她‘只是’有比我更重要的公事要处理,我算哪根葱哪颗蒜,能跟她的事业、前途、宝贝门市相较?”话锋一转,已是怨怼的语气。
他并未附和助燃她的怨气,仅说:“当个出色的职业妇女,并不容易。”
“那么……当个出色职业妇女的小孩,想必更难。”自从父亲再娶,她便很少去她爸那儿,心态上早已视母亲为唯一至亲,她不能释怀母亲总将事业看得比她还重要。“詹大哥,就算位居要职的大老板,也有家庭和小孩吧。我不懂,我妈她怎么会忙到连留一晚时间,给久未回家的女儿都不能?!”
“若谨,你说的很有道理。就算身为大老板,也会预留时间与家人相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会这么忙?想想,你长期在台中念书,你母亲若不以忙碌填充生命,她要如何度过你不在她身旁的日子?”
“……”若谨哑口无言。詹大哥提及的情况,她从未为妈妈设想过。
“你母亲想必很想等你回家,只是有紧急的事情绊住她了。弄清楚真相,再生气难过也来得及,嗯?”实在没安慰人的经验,能说的,也只有这些。舜中担心的看着若谨沉默不语的样子,希望自己别劝人不成,反而雪上加霜、火上添油的,勾引加炽了她的委屈。
“我好像……太自私了……”叹了口气,她的眉蹙紧。詹大哥的话犹如暮鼓晨钟,惊醒了她自以为是的委屈。她从未替母亲想过,一径认为妈妈忙碌到没空陪自己是她天大的错、她太对不起自己,全然没有顾及她这两年在台中念书,长期不在高雄,她才是冷淡了母亲的家伙,她凭什么要求妈妈随传随到?
“别自怨自艾。”詹大哥轻轻拍了她的肩。“人是感情的动物,会生气、会抱怨都很正常,你想开了就好,不必自责,天下父母心,你母亲不会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