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伯坚说:“开拓市场就要当开荒牛,还要背一肩的家累,可怎么得了。女人这东西,不要她们,生活枯燥无味,难以活得下去;有了她们,生活又过度紧张,更难活得下去,真难!”
陈文伟道:“活不活得下去,其权在己。你看我,家中一共五个女人,比你家还多三张嘴,整日整夜吱吱喳喳地争宠夺利,我不一样能活得畅快,全在乎你这掌家的人如何应付罢了。”
“我什么时候都佩服你。”
陈文伟笑道:“家中摆得平与否在其次,华南区的业务开发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口肥肉也不只我们一家福和看中,你不是不知道的。”
伍伯坚点头,道:“我知道,现今连我们福和在内,共有三家已于广州设分行。其中永泰栈的实力不可忽视,反而是乾坤和只像凑高兴、赶时髦,才到广州开垦去。”
“何以见得呢?”
“永泰栈的郑伯昭决定派他最得力的助手贝桐到广州坐镇,那就非同凡响了。”
陈文伟点头道:“贝桐的母亲是广东人,他算是半个地头蛇,人面极广的,这一点就占去优势。”
“对极了,而乾坤和的蒋元正之所以到广州去,只不过是他们洋行有内部争斗,蒋元正很不喜欢他的庶母所生的幼弟蒋丙正,于是乘机将他调去南方,我相信蒋丙正得到的支援会很少。这样调虎离山,蒋丙正真正是虎落平阳,就耍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那么,你的真正对手只有贝桐一人。”
“我们本是朋友,能合作得来的话,我不会故意与他为忤。若是华南市场被大,可以让我们两家人一齐分一杯羹,那就理想了。”
伍伯坚基本上不是个品性刻薄利毒的人,故而在市场上,虽甚着力苦干,但总是没有摒弃同行同业之间共存共荣的至高理想。
他跟贝桐又是多年朋友,在商务上也有很多谈得来的地方,尤其内眷其实是走得很近的。贝桐的正室章氏生有一子贝元,她早就于贝元一岁时亡故,小妾胡氏另生次子贝政。胡氏跟伍伯坚的小妾刘氏,也就是伍玉荷的母亲,因彼此都是妾侍身分,无形中有很多共同的苦衷与话题,平时就走得很近了。
这次举家南移,可又有伴,就更加走得近了。
到了广州城定居之后,伍伯坚与贝桐都分别为福和与永泰栈效力,在华洋杂货的分销网络上下功夫,简直忙得天昏地暗,六亲不认。
幸好被冷落的两位小妾伍刘氏与贝胡氏,因为初到异地,事事感到新奇,张罗着建立一头新家,也花费掉她们甚多精力时间,也就不觉得寂寞了。
尤其是伍伯坚的小妾刘氏不久就生下了伍玉荷,更叫她的生活热闹兴奋起来。伍玉荷虽是伍家的第六个孩子,但比她年长的五个孩子,都是男孩。刘氏生了一个儿子伍玉华之后几年,一直都无所出,而一到广东,就来“弄瓦”,这真叫她开心透了。
伍玉荷是在父亲生意畅顺,母亲又极度得宠之下成长的。
童年时,伍玉荷与兄长伍玉华就跟贝桐家的两个孩子常常玩在一起,也是缘分的关系,贝桐的长子贝元很喜欢伍玉荷。
贝家有客人携来精致的糕点饼食,贝元总是给庶母胡氏说:“留给玉荷妹妹一份,她喜欢吃甜的,见了这糕点就会开心。”
胡氏把这些情况看得多了,甚至有一天在丈夫跟前说:“你的长媳妇儿已经有着落了。”
贝桐扬一扬眉,奇怪地问:“你的这句话是怎么个说法了?”
“你的宝贝儿子呀,嘴边老是挂着伍家姑娘的名字,他心目中的玉荷妹妹比什么人都要贵重似的。”
贝桐笑道:“孩子话与童子心,都作不得准。”
胡氏说:“且看着走吧,那也要看他们长大之后的缘分。”
事实上,伍玉荷与贝元这青梅竹马长大的一对少男少女,在感情上的确是有很深刻的交流的。
就因为父亲是经营华洋杂货的,故很多时候有新鲜玩意儿拿到家里去,伍玉荷也必会把她获得的这些新奇玩物留下来,送她的贝元哥哥一份。
记得伍玉荷十岁的那一年,有天忽然听她的母亲说:“这个黄梅时节真恼人,天气难于揣测,带孩子一个不小心,就要闹病。我前天看到贝元时,就觉得他的脸色不怎样好,果然,如今就真发起烧来了。”
伍玉荷立即跳下椅子,跑到她母亲斜卧着的那张贵妃床前,扯着她的袖子道:“娘啊,贝元哥哥怎么病了?你带我去看他。”
“明天吧,今天娘也有一点点头昏脑涨的样子,想歇一歇。”
说罢了,便干脆闭上了眼睛。
伍玉荷心上一急,眼珠子一转动,调头跑进她乳娘的房里去,不由分说便拉开了乳娘那床头柜的抽屉,翻出了一盒西洋感冒药来。
伍玉荷记得她父亲伍伯坚把这包药交给她乳娘时说:“这西药蛮有功效的,有什么身体发烧发烫,头晕身热,服下去,很快就没事人一样了,只是小孩服食时宜服半粒,免过量。”
伍玉荷知道乳娘习惯把一总要紧的东西都堆放在床头柜的抽屉内。
她带稳了药,就阔步走出大厅来,刚好寻着了管家的陈忠,便嘱咐他说:“忠伯,你给我备车。”
“备车?”
“对呀,叫司机备车。”
“你跟二女乃女乃要上街去吗?”陈忠问。
“不,只我一个人要外出。”
“六姑娘,你可是要到哪儿去了?”
“上贝家去。”
“那总得有个人陪着你走才成。”
“很好,就挑你陪我走一趟吧!娘没空外出,乳娘又上街购物去了。”
伍玉荷一边扯着陈忠的衣袖子,一边就走。
那陈忠又不敢忤逆她,知道这伍家六姑娘是老爷和二女乃女乃的心肝宝贝。
再说,她也不是要上什么闲杂地方去,贝桐老爷家是二女乃女乃常去的地方。于是就在半推半就之下,给伍玉荷备了车,陪着她走这一趟。
才下了车,伍玉荷就把陈忠扔下,让他应酬着贝家的家人去。她自己像只识途老马,箭也似的飞奔到贝元的房间去。
“贝元哥哥!”伍玉荷朗声高叫。
“玉荷妹妹吗?”贝元回应着。
他是认得对方的声音了。
贝元刚睡醒,闷在床上不知该干什么,听到伍玉荷的呼唤,真是太喜出望外了。
伍玉荷跑到贝元跟前来,一伸手就模他的额,那举动跟成年人无异。
贝元禁不住扑哧一声就笑出来。
伍玉荷睁圆了眼睛,问:“贝元哥哥,你笑什么呢?你不是有病吗?”
贝元答:“有病遍有病,可笑归可笑。你刚才那个模样,有点像三婆。”
三婆是负责带贝元的贝家老佣人。
当贝元头晕身热时,三婆最作兴久不久就伸手去探贝元的额头,然后皱一皱眉道:“热度还未退呢!”
她的那副表情,伍玉荷竟然学足了,因而引得贝元发笑。
“你的热度真的还未退呢!”伍玉荷说:“来,我给你带了药。”
说着便从口袋里模出了那盒西药,打开纸盒,就掏出一颗药丸来,道:“是我们福和洋行分销的西药,我爹说很奏效,万试万灵的。”
贝元道:“那只是用来吹嘘的说法,不一定准。”
“我们福和卖的都是好货。”伍玉荷很有信心地说。
“我们永泰栈一样有很多好货呀,就是没有你这个牌子的成药。”贝元答道。
他才这么说,伍玉荷就红了双眼,抿着嘴,差不多就要哭出声来。
“玉荷妹妹,你怎么了?”贝元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