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我会得抱着孩子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现今,只好忍住了。
而实在,马会餐厅内的人,有很多是相熟的。
罢走进来的一对男女,朝我们桌子走近,那女的我就认识,是吕媚媚。男的是个相貌不怎么样,却穿戴得十分矜贵的中年男子。
或许是为了掩饰我的窘态,慌忙堆起一脸的笑容,准备跟对方打招呼。然,吕媚媚横行直过,脸绷得一点笑容也没有。
罢走过我们一桌,就听到与她同行的男子问:“媚!那位女士跟你微笑打招呼呢,你怎么不理会人家?”
“我跟本不认识对方,怕她是认错人了。”
说得对,彼此都是认错人了。
这世界,认错了人,真是无日无之。
原以为是一对情深义重的恩爱夫妻,原以为是一对肝胆相照的良朋挚友,到头来,发觉却不是那回事。
伤心欲绝,悲不能言。
人,一到了利害关系,就不会有情有义。
其时,吕媚媚跟我们一班太太混在一起,原以为可以结成妯娌之亲,当然要竭心尽力的巴结拉拢,其后呢,连那做媒的一个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什么好来往的。况且,看样子,她是到底抓到一个人了,可不能多生枝节。任何人的交往都代表着一重关系,这重关系又可以有效地影响着另一重关系。最好最安全都是在找着了归宿之时,表示自己孑然一身,无须担戴谁,那就理想了。
吕媚媚有她的聪明,单是这一点,我还是没有看走了眼。
再说得严重些,聪明人等闲不会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别人,天下间像秦雨如此胸襟的女子实在少。
女人,为了寻一个归宿,连人格都要付出去,实在也是悲惨事。
把富山送回祖母家之后,我独个儿回到办公室去,把自己埋首在工作堆中,压根儿就不要去碰触今日儿子向我提出的那回事。
然,根本不可能集中精神,一种兴奋而又激动的情绪在滋扰着我,令我感到浑身滚热,无法冷静下来。
还是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变成了四积阴功五读书之后的一个美满成果了?
太平盛世的当日,突然风云变色,烽烟四起,我那么的措手不及,被杀个片甲不留。如今抗战的数百日,体倦神伤,支离破碎,蓦地有人投降,那份惊骇令人难以置信。
这个结果是否值得我仰天长笑?
许曼明,你必须问清楚自己,其实你等待的是今天,期盼的是此际。你爱的是丁松年,疼的是丁盎山,其余人等都无法跟他们相比。
失而复得,更应狂喜。
然,其他的一总人,尤其丁柏年,他们代表着一股在自己落难蒙尘时所付予的力量,发掘我的潜质、体谅我的愚蒙、辅助我的事业、重建我的信心,我可以挥一挥手就走吗?“下子手上已然拥有重新为人的条件时,只差丁松年的一声呼唤,就回到他们以及他们代表的旧时日子去。是否合情合理?
分明是在丁柏年他们辅助之下才月兑胎换骨的,毅然回到未曾对自己新生命作过任何贡献的丁松年身边去,这是否等于把千辛万苦所争取回来的自尊,再次双手奉送了?
又让丁盎山有父有母的责任与对丁松年无法忘怀的情爱,加起来是否匹敌那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屈辱?
丁柏年为爱我而准备挑战世俗,迎接人言,就这样叫他失望?不对他多年来的情义报答吗?
上天真是太太太会开人的玩笑了。
当一个女人需要一个男人才可以活下去时让她孤苦伶仃,当一个女人再不需要男人而能活下去甚至活得不再寒酸绝对潇洒时,反而让她有多过一个的选择。
总是为难、总是缺憾、总是悲哀、总是无法解决。
解决不来的问题,只好忘掉它算了。
一直工作至凌晨,拖着了不能再疲累的身躯走出办公室去,就在大厦门口处,迎面被一大束的玫瑰花挡着了。
我吓那么一大跳。
花后终于露出了一张恳憨的笑脸来。
是丁柏年。
“如果你要捱通宵的话,花残花谢花落,可救不了。”
然后,他让我抱了那一大束玫瑰与星花,轻轻搭着我的肩膊说:“让我送你回家去,好好的休息,再迎接明天。”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无尽的明天,只不过代表永无休止的奋斗,那意味着几许孤寂与艰辛?
明天是希望?对于一个身心健康的、意欲过着平凡安稳生活的女人,希望是什么呢?也不过是像我新婚之后那种无忧无虑,平庸富泰,有夫有子的日子罢了。
然,人们认为这是不进取的、不积极的、不值得同情的表现。
现代妇女,被迫上梁山,事必要磨拳擦掌,力战江湖,才有三分价值。
惟其如此,男人才再回头一顾?
唉,算了,如果我已有本事独个儿站起来做人,不需要那宽敞的肩膊,让我枕着息一息;不需要那有力的臂弯,把我抱得安全温暖;不需要长人独力支撑家用,让我无忧无虑地生活直至老死,男人啊男人,那我又何须要你?
连生养死葬的责任都自己一力承担的话,就把男人的身份一贬而为附属品好了。
请勿一边要求我是万能泰斗,十八般武艺行走江湖,另一边又贤良淑德,奉所有亲人如神明,朝夕膜拜。
罢,罢,罢,累都累死了。
女人不是一站起来独立就显得霸道,而是人到无求品自高,因而不自觉地表现出冷漠。
只有那些再不相信情爱等于一切,足以维持生命的女人,才会站在不败不倒之地。都是陈陈相因,可怜可悯可笑的鸡与鸡蛋问题。
第53节
转眼又是另一个星期天,我差一点点就要爽掉儿子的约会。工作实在太多,心情尤其紧张,因为我设计的那个中央厨房供应中心在周一就开始投入操作了。一番理论,是否能发展成一个运行畅顺的事实,是非常令当事人担心的一回事。
我原想留在中央厨房供应中心内再与职员作最后的检讨,然,富山很紧张的在周六晚摇电话来说:“妈妈,你明天一定会带我到海洋公园?你一定会是不是?”
我差点失声笑出来,那海洋公园,怕富山已经去过九十九次,还新鲜如昔,孩子的心倒不易变。
我不忍令他失望,于是答:“一定,放心好了,还不去睡呢,夜了。”
“好,我这就上床去。妈妈,我在这儿给你一个飞吻,道晚安。”
电话筒里传来甜蜜的声音,甜到心底深处。
才买好票子走进海洋公园,富山就四处张望。我问,“你是识途老马,先到那儿去,就你带着妈妈走吧!”
盎山也不造声,还是四处张望,竟还急得跳起脚来。
“怎么了,富山,我们从那一站玩起?”
“来了,来了!”富山忽然如释重负的喊,指着我背后说:“看,爸爸来了!”
我回转身去,果然见到了丁松年。
丁松年走近我说:“让儿子有个有父有母的星期天好不好?”
盎山望住我,一脸恳求的紧张模样。
我不能说不好,纯为了儿子。
老早知道富山需要有父又有母,在他狂恋之时,何以又不留情不留手?
真教人唏嘘难受。
盎山一手拖着我,一手拖着松年。这个幸福家庭的假象,竟然也为孩子带来片刻的欢愉。
一家子坐到吊车上去,富山拖着父母的手仍不放松,为此都挤到一边坐着。
“曼,有没有为孩子重新再考虑我和你复合的问题?”
丁松年开门见山的问,我并没有答,把眼光移放到周围的山景海景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