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太太是绝对不做不通倩不达理之事的,半夜三更以重话惊扰,一定有什么要紧事?
“先生呢?先生回家来没有?”连俊美直接了当地问。
“啊,对不起,先生有门钥,我在工人房内并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回来了,让我去看看,你且等一等。”
那一等,感觉上像十年。
“太太,先生还没有回来呢!”
香港凌晨,不在家的丈夫,会是什么原因?
“太太,有什么事要转告先生呢?”
“就请告诉他,我曾往这个时刻摇饼电话回家来。”
连俊美随即又把电话搭到翁姑家里去,接听的人是方家管家阿群。
“群姐吗?对不起,吵醒你,老爷女乃女乃一定还未起床?”
“要我把他俩老叫醒来听电话吗?”
“不,我只想知道修华有没有回家来?”
“没有,三少只上个星期日来过。”
“谢谢你,请代我问候老爷女乃女乃,不打扰他们了。”
之后,连俊美刻意地、发泄地,每隔十分钟就摇方修华床头的直线实话,不住的、机械式的继续着那一式一样的动作。
稍后,她加摇方民企业地产部的电话,护卫员的答案是:“没有人回来公司开早餐例会。”
如此,直闹了几小时,连俊美下意识地觅得她已失去了理智。
这一连串的动静都不是一个冷静的淑女所为。
她要挖出一个不忠的丈夫来,而用着一种极其笨拙、失礼的方式去尝试。越试越心慌意乱、越茫无头褚、越不能自已。
直至香港时间九时多,她接到方民企业来的电话,获得回应,秘书说:“是方太太吗?方先生刚回到办公室了,请等一等,我把你的电话接进去。”
那一等,竟没有冗长的感觉。
连俊美还未会思考好究竟如何跟方修华开腔,对方的声音已在电话里传过来。
“你终于找到我了!”这是方修华的第一句话。
语气非但没有半点自咎、惶恐、尴尬、吞吐,反而是不悦、极大的不悦。
连俊美差点要笑出声来。
这成了一个什么世界了?要不要自己倒转来向丈夫说一声对不起,太骚扰他了。
一时间,彼此都无话。
分明的互相握着听筒,没有挂断,然,不知怎样把说话讲下去。
良久,还是方修华开腔:“不必要疯狗似的到处吠、到处找人?你除了娘家与警局之外,还有那一处未会摇饼电话找我?”
连俊美在此刻想,千里迢迢,如果自己在异邦有什么意外,儿女有什么差池,要不分昼夜的把丈夫翻出来,怕也是天公地道的事吧?
如今方修华的语气,无非是件贼心虚,落实了自己负心花心、忘情弃义之举,被她这么一番举动,图穷匕现,于是老羞成怒,恶人先告状。
她心灰了。
心头会有过半点希望,方修华会好好向她解释,已在此刻化为乌有。
“修华,除了这两句话,你还对我有什么投诉?”
“没有。俊美,对你跟从前完全一样,没有投诉。”
“这代表什么?代表你一直以来对待我,也不过尔尔?”
原来丈夫从没有把自己看在眼内,予以珍惜、怜爱、关顾!他素来都是这一套我行我素,只不过是自己的惊见不够敏锐罢了!
从来如此的这四个字,恍似万箭穿心。
“俊美,我只能告诉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发生,你要怎样去分析、演转,我无权影响与干预。然,我甚至可以向你保证,一切,包括我们的关系与你应得的,都如常。”
连俊美再不回话了,对方已经说得很清楚,她从没有在丈夫身上得到过一份纯局感情的章重。
以往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笔此,在方修华的意念上,他没有突然的亏待她、背叛她、离弃她,只不过有人蓦地大惊小敝,小题大做。
“俊美,我们都是成熟的人,当前要紧的事也决不是儿女私情、郎情妾意、风花雪月。我答应不会令你的面子不好过,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方修华继续他自以为是的软硬兼施,侃侃而谈:“或许香港生活太紧张、太劳累,我需要松弛,而你又不在我身边。
“当然,俊美,这是我的漂亮借口,但,你听会设法谅解吧!”
“请少安无躁,方修华妻子的地位肯定永远属于你,我们一家素来团结的,是不是?”
方修华这以后还说看各种保持看他个人身分与权威的、微带歉疚的说话。
连俊美都无动于衷了。电话挂断了好一会,她才晓得伏在床上呱呱嗔陶大哭起来。
先后两天,这才是场痛快。
夜幕何时起、何时降,天色如何由微明而变黯黑、房子里孩子的吵闹声何时高扬、何时隐没、外头世界发生些什么事故?一切的一切,连俊美都不知不觉。
然,她仍活着。
这是至大的悲哀。
怎么可以明朝不用转醒过来?是一个至大的难题。
孩子们都为搬进新房子去而极度兴奋,连俊美却依旧木然,机械人似的操作着,设办法把所有物品归位。
前来帮忙着她执拾新房子的宋惜梅与翁涛,都忙人满头大汗却不住约有请有笑。
他们发觉连俊美一直沉默,惜梅首先说:“俊美,我看长命功夫长命做,你这几天来,累得连说话都不愿多讲似,倒不如今天早早收工,睡甜甜的一餐再算。”
翁涛立即接腔:“反正已到晚膳时刻了,我们带孩子上餐馆去吃一顿好的,再回来早点休息。”两个孩子立即欢呼,他们拥到翁涛身边去,拉着他的手摇撼,嚷道:“好,好,现在就去!”
这些天来,翁涛到连俊美家走动多了,不期然地跟孩子们混得顶熟。
宋惜梅说:“我不吃晚饭了,这就要回城里去,香港刚来了个好朋友,我们约好在酒店见面,彼此都有几车子话要赶着倾诉,怕今晚翦烛畅谈至通宵达旦了!”
说着这话时,宋惜梅喜形于色。原来能有个倾诉的对象都可以是生活上的一大喜讯。
连俊美不自觉地点点头。地想,她可是连这么一个半个的、可以分忧、畅谈的知己都没有。
“走吧!走吧!”孩子们已经急不及待。
连俊美抬起疲倦得好像已盖上一半的眼睛对翁涛说:“劳烦你带孩子们去吃麦当奴吧,我实在累,而且并不饿,不想走动。”
宋惜梅有点心急,早已在当屋处穿起外套及娃子来,说:“这也好,俊美,你躺一躺,等会他们带点外卖回来给你好了。”
屋子真静谧一片,躺在床上,干睁着眼的连俊美,心仍是清醒的。
多日以来,始终是那个意念、那番盘算,依然无法狠得下心,做出个决定来。
靶情,是不是应该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答案是肯定的。
然,关系呢?
靶情与关系是可以完全独立的两回事。前者只须交代自己,后者呢,更要交代别人。
这别人包括父母、兄弟、儿女、亲朋、戚友、甚至是社会人土。
换言之,对丈夫的感情,连俊美可以誓无反领地放上休止符,然,关系却不能一刀斩断。
连俊美从来不是个对生活有什么特殊奢求的人。她一直自觉平凡得幸福。
小说与电影里头出现的轰天地、泣鬼神的恋爱,她从不艳羡。
她对上天赐予自己的小家庭,攘着感恩的心。
丈夫不把自己放在生命的第一位,完全不是问题。连俊俊美只要求一份合乎情理的爱宠与尊重,也不必假借生活上的各式事件,添枝缀叶,为她增加情趣。
她是保守而知足的一个女人。
再说得直接一点,她对丈夫可以容纳到一个最极限的程度,就是偶尔寻花问柳,也别让她知道,好好的找个隐瞒人、隐瞒她的借口,她一定会相信、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