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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怅还依旧 第14页

作者:梁凤仪

“结果锐气没有被挫倒,你反而赢得了明眼人的赞许,你在读者心目中反成了个公正健康、磊落大方的人!”

暗易这么说,一派洋洋得意。他年纪比棋叔小,是新一派的编辑,有他的豪气在。

这一次的见面,解了多年的谜。

实则上,回想起来,那个谣言之谜揭不揭晓也无所谓。时间一过,从前种种都不再重要,紧张的是将来。

因而,棋叔也指点了穆澄的将来。

他说:

“一定要进军出版界了。”

穆澄把兴奋的心情硬压下去,很有点犹豫。

能在报纸上有写作的园地,已经很难能可贵,穆澄不敢对自己的写作前途抱太大的奢望。

暗易是比较年青而心直口快的,他附和着卢展棋对穆澄的鼓励:

“棋叔说得对,在工作上头要有风驶尽里,一定要寻求突破,在写作行业上找出路,在写作行业上找出路。只有喜欢读你文章故事的读者,会掏腰包,买你的书。”

“他们会吗?”穆澄茫然而不肯定地问。

“他们会的。”卢展棋答。

“在外国,作家根本不写每日专栏,他创作了书,直接交给出版社发行。书籍与报纸是两种不同的媒介,向读者提供不同的享受。”

暗易说这番话时,真有点像个生意人的口吻,并不像个编辑。

穆澄这个感觉不久之后就被证实不是敏感了。

她讷讷地回应:

“我没有门路。”

“有麝自然香。穆澄,你放心,我们会为你留意。”卢展棋说:“且,傅易快要转工,到一家具规模的出版社去工作。他的才干不只在文化上头,涉足商界,更有发展。”

穆澄因着金风的去世,而第一次拜会了卢展棋,是的确其建设性的。

短短两个月后,傅易把一份艺文出版社的合同放到穆澄跟前时,她开心得双手抱住自已,有一点点不知所措。

暗易说:

“这是我加盟艺文的第一个贡献,我相信你会成为我们旗下的一粒亮晶晶的写作明星。”

说这番话时,是在许多许多年以前了。其时,傅易也不过是本着尽力鼓励穆澄而作的夸大之辞,完全没有想过多年后的今天,真的流行每间出版社都有旗下红星,至少宛如电影公司的模样,有了对象群众认可的偶像。就是卖座的保证。

穆澄进军写作界以致出版界的过程,其实是算十分顺利的了。

她有时也诚惶诚恐,疑幻疑真。

饼去了这许多年,她在文坛的地位已然确立,成为书店的销畅读物皇牌,读者心目中的一个挚友良朋,穆澄仍然周时不敢过份自信。

这天,她穿戴整齐,去踉卢展棋茶叙,很自然地就表达了这重心意。

“棋叔,我是真正幸运的人了,最低限度有缘跟你认识,得你提拔。”

“穆澄,说你的作品跟你的个性不吻合,可又不是。然,能写如此配合时代感情与精神作品文章的人,竟有古老保守的头脑,真是少见!你那得人恩惠千年记的思想,是过时了!凡事也靠你的努力!世界上没有永远的幸运!”

“就是为此,每天早起,我都问自己一句话,今天我的书会不会再不畅销了?”

“顾虑是需要的,因为我们最重要的是可以好多久。但过份忧疑就未免庸人自扰。”

“棋叔,每次见你面,都好像打了一支强心针似的。”

“那么多请我饮茶吧。反正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呢?”穆澄惊问。

“我考意退休,到加拿大去定居了!”

“你还年青呢!”

“六十岁出头了!”

“世界许多成功人物是自六十岁才开始的。”

“我从十四岁出道至今已经四十六年,是太累,老早应该休息了,我不知多渴望只是看书写字,安度晚年,若不是经济环境不许可,我老早已经成行。”

说了这句话,彼此都默然。

一阵子,穆澄才说:

“报馆的公积金很微薄是不是?”

“跟巴士公司工人的待遇相去不远。”

实展棋苦笑。

真是无话可说了。文人生活清苦,似有积习难返之势,好像贩卖文章与从事文化的人,都应该义不容辞地承担生活重担,和经济的迫害。

名与利二者一向不可双收,自古皆然。还是一般文人作茧自缚,认定了一谈钱财。立即变俗。只好跟贫穷结下生死不解之缘,才算是清。

那一个办报的人不是商人?在商言商,开源至要,尤应节流。反正世界认同文人能吃苦。这么千秋万世都已经过了,旨不在今天今时。

唉!

穆澄真是啼笑皆非。

穆澄也知道,自己提出怎么样的私人相帮,都属枉然。还是那句话,文士风骨,太深入人心。局外人与局中人都同时认可的事,谁敢违背,似是罪该万死。

要报答卢展棋。也就得另想办法。

“别只说我,你的新作几时出版?”

“下星期。”

“什么题材?”

“说一个女作家跟读者谈恋爱,轰轰烈烈的,至死方休。”穆澄说这话时。表情相当轻松俏皮。

这恰恰苞卢展棋脸容刹那间变得肃穆,成了个强烈的对比。连穆澄都发觉异样,因而半途收住了笑容,战战兢兢地问:

“棋叔,你听到关于这本书的什么恶评?”

一般来说,穆澄是在把文稿交给报章登之后,才出版成书的。也许故事连载于报章时,已经有读者回应。而穆澄是非常重视读者的意见的。

卢展棋果然点了头,郑重地说:

“穆澄,取材要万分小心。因为群众对偶像的思想与感情,很多时是超越常情常理,不能揣测到的。若然你还推波助澜的话,有时会招致到意想不到的麻烦。”

穆澄很感激卢展棋的细心提点,但未免觉得这前辈有点小题大做。当然,她还是恭谨地继续聆听教训。

卢展棋煞有介事的说:

“别的例子不说,你还有看我们报纸那个叫珍珍手记的专栏吧?”

穆澄点点头。

珍珍根本是个男的,这是全行皆知之事,但就为他写得传神,不论是气氛与笔触都令读者深信珍珍是个千娇百媚的万人迷,于是怪事连连发生,他月中收到的鲜花玫瑰,转手卖回花档,也可换到一席丰富的酒筵。至于约会他的男读者,更不计其数。最离谱的一次是有位男读者抱住一束花坚决站在报馆门口等他。站了半天,珍珍回报馆来,一脚踏进大门,那报馆护卫员就对那读者说:“喂,这位就是珍珍了!”

连穆澄都张大嘴巴,急问:

“那读者怎么反应?”

“信不信由你!他即席昏过去,还要劳烦报馆的人送他进医院去。”穆澄听罢拍起掌来哈哈大笑。

“我也是珍珍的读者,他的确写得生鬼而又销魂,连我们女的念了,有时都觉心旌摇动。”

“穆澄,你还不知道这世界是光怪陆离的世界,不能不小心翼翼,凡是吃公众饭的人,都不可轻率,对捧你的人要保持一个合理而诚意的距离,是最安全的。”

穆澄在老行家面前似小女孩,她托着腮帮问:

“这跟我的新小说有什么关系呢?你怕我的读者真想跟我谈恋爱?”

“我怕有人会认为你是会跟读者谈恋爱,因而出什么乱子。”

穆澄又忍不住笑:

“棋叔,别看得恋爱是如此儿戏的一回事。两个人未经相处,就生感情,小说归小说,当不得真,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那么笔友结缘呢,又怎样解释?”

“那仍是交往沟通的一种,总之,单程路在恋爱上头行不通,对不对?”

实展棋无奈地耸耸肩,他当然知道穆澄入世未深,且又性子耿直。旁的邪恶事,一天不发生在她身上,她就不容易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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