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要两年后才落成,我们其实有时间。”
我笑。
这算是妥协与让步了,是吗?
致生付予我的感情是肯定比我付予他的多,这应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不知从哪时开始,致生每次送我回家去,总要在我家门前把我抱一抱,接一个吻,才肯离去。
这一晚,他的激情尤甚。
我差一点要窒息过去。
是要这样子,才可以稍稍慰藉致生的失望,或甚至恐惧吗?
我只有知情识趣地尽量迁就他算了。
睡到床上去时,我开始辗转反侧。
把致生对我说的话,翻来覆去地想,心上七上八落,无法安稳。
最令我震惊的是,长此以往下去,不知是何结局?大概非弄至跟致生跑进大会堂去是不会结束的。
如此一来,我岂不是一直只作原地跑,并没有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包难辞其咎的是,我始终狠不下心,斩钉截铁地给致生说出我的感觉。
我应该对他说:“致生,不是这样的,爱情不是这么一回事。
“有爱情并不等于非要归宿不可。
“一男一女蓦然发现非有对方存在于生活上与心上不可,完全没有计算过、想过要如何的一步一步争取所有物质需要。若能长相厮守,竭尽所能做一些令对方欢喜的事,否则,只须把他放在心上,永远地放在心上即可。”
我没有讲出这个感觉。
因为,我向现实低头。
我仍然毫不爽快地把致生的感情勾留下来,只为我自私。
万一再苦苦地干上几年,纵使事业比如今更胜一筹,然而人老珠黄,再找不到一个合自己心意的人,就这样孤伶伶、冷清清地过掉一世了,是吗?
想一想,都已不寒而栗。
母亲就是个摆在我眼前的实例。
从前父亲在世,老夫老妻也不见得终日有讲不完的话题,然,有个老伴在身旁穿来插去,气氛总是暖烘烘的。
直至父亲去世,母亲就一手抓住了我,拿我当成老爸的替身。
有那时那刻,我外出夜归,母亲就牵挂,额外地觉得自己凄清愁苦寂寞,候至我回家来,一定是絮絮不休地吐苦水,烦得要命。
惟其我在家里了,哪怕是闷声不响地倒在床上看书、睡觉或观赏电视,母亲的心就能安顿下来。
她老是说:“后生儿女不明自老年人的心理,有个人在自己左右,在需要时可以有声有气就好。”
多年的体验,使我或多或少能领会她的心情与需要。
甚至如今影响着我的行事与抉择。
少有的心烦气躁,挥之不去。
翌日中午,我把念真约出来午膳。
看上去,我比李念真更像个失恋的人。
毕竟一个晚上失眠,黑眼圈立即义不容辞地跑出来亮相,教我无所遁形。
反倒是念真,精神奕奕,双目炯炯有神,皮光肉滑,比前些时更见窈窕而婀娜。
念真瞧我一眼,说:“你的神情并不轻快!”
“太对了,情绪极度混淆,想不通的事很多。”
“公事还是私事?”念真才问出口,立即补充:“也是白问,九成是私事。若是公事的话,还不简单,一有什么不称心,不如意,拍拍就可以走,另起炉灶。”
“对,是人的选择呢,就艰难百倍了。社会再人浮于事,理想的工作还是会找得到,不比结婚对象。”
“已到这么个最后关头?”念真问。
“对方是认真了一点点。”
“你呢?”
我?我与钟致生?
“不置可否。”
“原是鸡肋,食而无味,弃之可惜吗?”
“那你又未免讲得过分了一点,致生不致于差到那个地步。”
“显然也不见得能绝对的打动你的芳心,否则,问题根本不存在了,是吗?”
念真果然一针见血。
“应该怎么办?我并不想连累人家。”
“看看我的例子,自明所以。”
李念真说着这话时,脸上抹过一阵淡淡的哀愁,更见她的温柔荏弱可爱。
人家说,真正失恋的女子是额外地漂亮的,信吗?
“楚翘,你真以为如今还有苦守寒窑十八年的故事了?谁不是在公在私,都是寻到了更好的,就摇曳蝉声过别枝?”
李念真微微叹一口气:“钱其昌是聪明人,他其实一直没有什么委屈,在未遇到更适合自己的对象时,他守在我身边,心甘情愿支持我发展事业。有那么一日,他遇上别人,才蓦然发觉我冷落了他,他再不能忍受下去,于是提出分手。我其实自始至终还是旧时模样,只在最后关头让人家名正言顺地把那个黑锅往我肩上一搁,狠狠地教我无辜地后悔了好一阵子。”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人在没有选择之下,所表现的忠贞,是不必评价太高的。
“楚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怪钱其昌,将来,我看那姓钟的也不便怪你。”
第22节
说得对。
如果钟致生就在今天遇到了一个比我更动人的姑娘,即使我愿意立即辞工不干,专心致志地做归家娘,他还是会嫌我的。
既没有作出任何承诺,彼此其实都在公平选择。
我还担心些什么呢?
最应该全神贯注的是投入工作。
章氏的发展步伐的确神速得不只令我们满意,且近乎诧异。
章德鉴应佛特尔的邀请,在半年内飞去非洲两次,向他们争取到更优惠的贸易条件,也由于我们交货期准确以及品质上乘,故此也接了佛特尔其他货品的订单。
在章德鉴离港期间,章氏的大本营由我把守。
就在这大半年光景,章氏最要紧的事是写字楼搬迁,因为单是职员,已经由四人变成九人。
我给李念真摇了个电话,托她问了一些有关地产的行情,然后才给章德鉴报告说:“我主张自置物业,反正首期能拿得出来的话,月供数目跟租金相去不远。”
章德鉴差不多毫不考虑地答道:“你抓主意好了。”
我知道这最近一年,公司是的确有相当盈余的。
只没想到章德鉴会如许信任我。
别说他对物业的选择毫无异议,甚至他赴海外公干前,把一笔款项拨到一个特别户口上面去,安排了我签批的认可手续,直接由我全权负责。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我当然更全心全意,悉力以赴。
我兴致勃勃地跑到致生跟前去,煞有介事地跟他商议物业按揭事宜。我说:“致生,我要较长的分期付款年期以及较小的首期金额。”
“商业楼宇贷款的条件不比住宅。”
“这儿是香港。”
“什么意思呢?”
我坐直了身子,非常认真地说:“香港是个崇尚货真价实、公平竞争的社会。你给予我们的条件没有别家银行好的话,做少了一笔稳固生意的是你们。”
致生愕然:“这是什么话了?章德鉴自出身以来,就是我们银行的客户。”
“这并不代表他要一生一世以任何条件跟你们做生意。”
“楚翘,你比德鉴还要巴辣。德鉴是念旧的人!”
“致生,这话怎么讲呢?你们银行从未试过免息贷款给章氏,是不是?
“宾主关系密切并不同于恩重如山,这一点,你得搞清楚!既如是,彼此维系一向良好交往的方式是,你予我们额外的照顾,说到底对章氏的信心应不成问题。而我们呢,若在相同的条件之下选择银行服务,必以你们为首。这才算公平,对不对?”
话是说得再坦白没有的了。
我才不肯让永通银行以为章氏非靠它不行。一旦生了这个念头,就有“黄皮树了哥”的情况出现。
今时今日,以章氏的信誉以及我们在手上的订单,不见得没有银行倒履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