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处事真是要讲历练的,我在钟致生面前,委实显得幼女敕了。
他如此笑语盈盈,就把我酸涩的那句消弭于无形,且给我带来很大的安慰。
钟致生点了很多碟点心,不住地催我品尝。
我问:“怎么章先生还没有来呢?”
“别等他!待会他出现了,再给他叫些新鲜的,不就成了?”
点心实在美味可口,如果我心上不是还有点见外,吃的速度会更快。
钟致生不是个言语无味的人,他很晓得找熟识的事物作话题。
第10节
最近,我和章德鉴研究一门冷门至极的生意,把女性专用的人造首饰,办到南非去。
此事钟致生竟也知晓,很不经意,却又相当诚意地问我意见。
“钟先生,我的意见作不了准,我只是小职员。”
“德鉴非常的器重你。他跟我商议这生意计划,安排银行信贷时,提到这一年得你辅助,他才有信心大展拳脚。这门生意还是你向他献计的,是吗?”
献计倒不敢当。是我无意之间,给了章德鉴灵感而想出来的意念是真。
平日,我少有外出午膳。那天,去买午饭盒时,迟了二十分钟才回公司来,害那章德鉴饿弯了腰。
我连忙的打恭作揖,郑重道歉。
章德鉴那天定是心情好,跟我多说了两句话。
“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大有所获?”
“什么?”起初我有点不明所以。
“女孩子们趁午膳时间逛公司,其实是搜劫自己荷包,看见了衣服首饰,便情不自禁地买呀买的。真是!”
章德鉴一边吃着扬州炒饭,一边笑着说,腮帮不停鼓动,煞是有趣。
我看他神情轻松,也放了胆量,回敬他几句:“你很不值我们这种所作所为?”
“社会上全是晓得积谷防饥的人,就无法维持货品的新陈代谢,繁荣经济。”
这真是句颇含侮辱的说话,我的此举难道叫错有错着吗?真有点生气。回心一想,可又未尝不有几分真理在。
就在刚才,信步走进百货公司去,看他们本周的银制首饰大倾销,就可见一斑。
女人们个个亢奋至极,塞在那几个摊位内,挑呀拣的,有点像齐齐玩寻宝游戏,谁也不打算落在人后。
我受那种闹哄哄的气氛感染,岂只驻足,简直情不自禁,突然一种不买白不买的冲动支使着自己,也变成了疯狂群众的一员。
心里头又着急要快快把饭盒买回去,于是胡乱地捡起了其中一条银色的摩登艺术颈链,立即付款,算是大功告成。
一路走回公司里去,心上不无悔意。
这么一件饰物,其实要配适当的服装,才能戴出气氛来,我的衣服全是普通至极的上班常服,戴了这条摩登颈链只有显得突兀。要为此而添置另一款衣服,岂非一阔三大?
真是财不入急门。心上一急了,都没有考虑清楚,就花掉几十块钱,一整个星期勒紧肚皮不吃午膳,才积回这笔数呢,不是不懊恼的。
笔而,章德鉴所言也未尝无理。
我只好轻轻地叹息一句:“女人自己老不争气,难怪予人口实。做女人生意真好,货靓固然吸引,就算货色平平,一旦三五成群逛公司去,总会有一个两个一时错手,买下来!”
“你有感而发?”
我点点头,管自拿那条颈链出来,摊在办公桌上看。
“蛮好看的,流线型饰物!”
“若是给非洲女人戴,连衣服都不劳费心,气氛配衬极了。”我苦笑。
“对啊,非洲女人顶流行戴这种饰物。”
章德鉴竟然煞有介事,一直把玩着那条颈链,继续说:“我记得年前有位非洲商人来香港,永通银行的同事跟他和他太座吃午饭,席间那位太太就问起,何处可以买到类似这种款式的首饰。”
章德鉴眼神流露一股喜悦,凝望住我好一阵子。然后说:“你看,有没有生意可做?”
我很话头醒尾,立即答:“你要把首饰输入南非洲去?”
“有何不可?”
“对生意人只要有生意可做,何处不是乐土?非寻出来不可。”
看上去好像很儿戏,然而,我们真的就此在心上记住了,且立即探讨这种生意的可能性。
事不宜迟,我把那颈链翻来覆去地看,找到了一个美雅的字样商标。于是立即翻阅电话簿,寻出几间美雅的公司电话号码,不厌其烦逐间摇电话去询问。
当手指头因不停拨动那电话转盘而开始酸痛时,寻着了。
对方说:“对,我们是那种银制首饰的厂家。”
我兴致勃勃地求见那美雅的经理。
美雅的厂房规模并不大,位于观塘的一幢工业大厦内。
那美雅的经理叫唐守天,年经不大,四十岁上下,很和蔼。
我道明来意,希望他可以帮助我拓展一条新的出入口路线。
“阮小姐,你对非洲的市场这么肯定?”
“唐先生,在我未答复你之前,可否请你先答复我一个问题?”
对方诚意地点点头。
“你们的货品只销本地和东南亚,是不是?”
“是。”
“从没有远销非洲?”
“没有。”
“既如是,反正是一个你从没有接触过的市场,如果帮助我们拓展成功,你无疑是从零开始,得益甚大。就算白白帮了我们的忙,你的损失又有多少?”
我的意思最明显不过了。对美雅而言,肯把一批银制首饰样本给我,去试探市场,是举手之劳。我若能打出一条出路,他们就是以小刀锯大树了。
至于非洲是否一个容纳银制首饰的市场,根本连我也不知道。被他一问,情急之下,只好似模似样说出条大道理来。
也只有如此似答非答的轻轻带过,才混得过去。
真是时来运到,这姓唐的竟然很快地答应,把美雅出品的多种银制首饰样板交于我,由着我拿去试探市场。
喜出望外之余,我禁不住傻里傻气地问:“唐先生,你对我的信任,令我感激而骇异。”
我老实地再补充:“这是我单人匹马,跟人接洽生意倾谈合作的第一次。”
“不谢。阮小姐你聪敏过人,拿准了生意人的心理,只要我们弄清楚自己定出的底线,又能透视将来获利的可能,就不怕放胆去信任其他人了。世界上没有只靠自己而做成功的生意,反正是要跟人合作的。”
走回章氏去的路上,心情异常的轻松。
经过皇后大道中时,看见了那个惯常蹲在永通银行旁边的盲眼乞丐,我刻意而诚心诚意地扔下了五毛钱给他。
从前,我每见到这么个上班似的盲丐,心头就起了狐疑,不知他的残疾是真是伪,若只是一个惹路人可怜的包装,我就被他骗得太无辜了。故而,我从未施舍过他。
今天不同了,我真的想通一些道理来。
我们不必花太多时间去研究别人行为的目的,最要注意的是自己的能力范围以及得失的可能。
如果我连一两毛钱都得省约节俭,那么就算这盲丐真的身负残疾而乞食街头,我也爱莫能助。
相反,我今天心情愉快,正想找一件半件善事来做,刚巧遇上了盲丐,正好了却心愿。何乐而不为?
既有人苦心孤诣地设计出惹人怜惜的招数来,喜欢的不妨买买帐,所费无儿,最低限度满足了同情心,不喜欢的横行竖过,不用管别人真伪。
第11节
章德鉴跟我分头进行,找到了非洲几间中型洋行的名字与地址,立即草拟了一封市场推广的信函,连同首饰样板寄去。
出乎意料之外,竟有了鼓舞性的回音。
一家叫佛特尔的洋行回应得最直接而具体,愿意订购一小批银制首饰,并提出要求,在货物运抵之后的三月内,他们有权依目前拟定好的条件,成为这批银制首饰在非洲的独家总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