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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 第43页

作者:梁凤仪

就是早一年的光景,他站在贺家大家庭之内,还是难得从容,沉默拘谨得可以。

现今,竟完全不同了。

我但觉得他一举手、一投足,一言一语,全部磊落光明,大方得体。

是在我成长的时候,贺杰长成了。

群姐跟我一直在厨房里忙。

自从把一班旧女佣辞退后,换上了两名菲佣,另一位是群姐的表侄女,全在群姐带领之下,操作得头头是道。

阿群根本不懂英语,倒跟菲佣沟通得顶好。

常常听她操那种半桶水的广东英语,就惹得我大笑。

她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时代不同了,轮不到你不用菲佣!”

阿群还说:“三姑娘,你看,杰倌长得多英俊,就快便成家立室了。你这阵子,还有什么担挂呢?是要为自己的幸福想一想了。”

“阿群,别乱说话!”

“怕什么?雇用菲佣就是这一度无懈可击,鸡同鸭讲,她们根本听不明白,那来搬是弄非!”

我没有答她。

“三姑娘,我说的是真心话,这年头,谁不为自己设想了?你且开心见诚问问杰倌的意思,我看他跟我的意思还差不多!”群姐又说:“这阵子,那大潘先生怎么不见来看你了?”

“啊呀!”不知怎的,手上的小刀竟然砌到指头上去,血流如注。

群姐吓得什么似的,拉了我倒小偏厅去,忙着拿出急救药来,替我止了血,包扎妥当。

“好了,好了,你给我在这儿息一息,别进厨房来。”

我也就信步走至园子去,坐在那张从前敬生最爱坐的椅子上。

曾几何时,我跟敬生二人在此共渡多少辰昏。

怎么就这样说去就去,只剩下我一人了?

这一年,勤劳工作,就只为怕孤清,怕相思难耐。

敬生说过生生世世为夫妇,这话有什么不好?只要他别这样把我拋下了不管就成。

人性有多软弱。

当年,我不是一样承担风雨,疲累难当之时,就不顾一切的往敬生怀里躲。

万一有那么一天,我在撑不住江湖风险,会不会也对潘浩元投降了。想起他,心上总是连连牵动,是为了怕?还是为了其它什么原因?我都不敢再深究下去。

远眺落日,已在西边慢慢隐没,无尽的黑夜即将来临,会不会又是无眠的一夜?

要多少个长夜过尽了,才是骄阳重现之时?

有细细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来。

“杰吗?”

“妈妈,你怎么知道是我?”贺杰蹲在我跟前去。

“因为我在想你,只有你才是母亲心中的骄阳。”

“不,妈,这思想并不正确。你知道,我不能永远陪伴你左右。”

“对。”我点头,怅然。“年轻人有你们的世界。”

“妈,你也是年轻人,真的,振作起来!”

“我还不够振作吗?自厨房走出厅堂,再走出街上,竟上股票市场上去了!”

我苦笑。

“可是你仍把灵魂锁在贺家。”

“我是贺家人。”

“你也是你自己。”

我不想跟贺杰再在这问题上纠缠下去,他令我远离他父亲,加重了我的纷乱,更难受。

“你见了你的大妈了?”我问。

“对。”

“她还好吗?”

“你仍关心她?其实,你和她真算老姊妹了,大家的生活仍有对方的影子,只以不同的感情与方式表达。”

“她又说我坏话了?真的积习难返。”我叹口气。

“你道大妈说什么呢?”

“她说什么?”

“她说:『杰,就在今天下午,你家看到你母亲非常亲热的扭着个年纪比她小大约十年有多的男人,在中环穿街过巷,还公然在置地广场的露天茶座吃下午茶,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

“你怎么答她呢?”

“我说:『大妈,你说得太对了,像我这么一个年纪青青的大男孩,倒喜欢年纪大一点的成熟女人,我跟吾母的品味是刚刚相反的!』”

母子俩笑作一团。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好。

我当然的想念敬生。

可惜,除他以外,浩元仍间竭性的出现,滋扰着我。

从来,他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脑海,从前是迷糊的,到敬生去世后,他便开始慢慢清晰。

真怕有一日,敬生的影像引退,他就越发变得显眼鲜明。

这种乘人之危的恶棍,坏了我的清静、让人恨得咬啐银牙了。

醒来,头还有点痛。

想起贺杰在家,立即梳洗,冲下楼去。

只见杰儿已在餐厅内,哈哈大笑。反而是群姐铁青着脸的走开了。

“什么事?你又作弄群姐!”

杰杰从小就恶作剧,恃着阿群对他如珠如宝,总爱开她玩笑。

“群姐问我什么时候娶媳妇了,我就沉下脸来,说如今这年头,都不流行娶媳妇了。群姐答:『都同居?』我说:『对,同性而居。』她就急得眼泪都标出来,走开了!”

“杰杰,你这是何必呢,她老人家并不懂幽默,回头害她一天到晚跑完车公庙、又上黄大仙,为你又打小人又祝福的,忙个半死!”

“妈,你不怕!”

“我怕什么?”

“怕娶不到媳妇,生不了孙儿!”

“怕有什么用?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要认为什么样的生活写意,我能拿你怎么办?你不好好为自己打算,也没有人管得着你,是不是?”

“妈妈,你记着,这是你自己说的话。你若不好好为自己打算,我也无奈其何!”

这贺杰!

我原本要陪贺杰上街去逛逛的,只是宋欣荣急召我国办公室去,想是有要事磋商了。

我一坐定下来,宋欣荣就说:“细嫂,话还刚刚说了,就出事了。”

“什么事?”我心上牵挂着的竟是潘浩元:“不是浩元在泰国……”

“不,不是元哥,是贺聪。”

“他怎么了?”

“台湾股市下泻,押在台湾地下钱庄的资本全部付诸东流,那钱庄已被政府明令冻结资产,当事人原想挟带私逃,又被抓回来。”

“贺聪有关连?”

“他赌这一铺是太重了,通行皆知,怕要跟尾清还的债项还真不少,他有没有利用在贺氏的职权,而令公司蒙受什么损失,就不得而知了!”

我沉默。

“细嫂,我看你得跟贺智她商量一下。”

我点头。

就在此时,贺智的电话打来了。

“三姨吗?”

贺智说顺昌隆在她管治下还是稳阵的,只怕她大哥把仓内的股票押送银行。

我问:“这怎么可以?”

“为了调动头寸,他只要有本事串通银行的信贷部,还是可以有转弯余地的,只是如此一来,非常危险。若果银行追仓,钱还不出来,整间贺氏名誉扫地,大哥还可能犯法的。”

我吓得连连冷颤。

“大嫂说,大哥昨天一整晚未曾回过家来。这不是他的习惯,电话接到贺氏去,秘书说主席嘱咐,任何电话都不接听。”

“找贺勇?”

“他说他毫不知情,更无能为力。这贺勇完全的不成器,把敬生企业的权益不知卖了给谁,拿着一小撮钱,要跟人去投资电视台,气死人!”

现今再不是分辩的时候,我嘱贺智一有贺聪的消息就通知我。

这天,贺氏集团的股价节节受挫,计算机大利是画面上,一有贺氏挂入盘,就立即供应不绝。价位疲弱至极。

市场谤本就是绝对消息灵通与敏感的市场,如何会不乘机造市?

且传出贺氏集团的领导人投资错误,牵连可大可小,投资者当然不愿意冒险。

我看着贺氏的股价疲弱无力,直跌至最新低点,有沮丧得像一堆烂泥似。

想着敬生在世,最艰难的市道,他名下控制的贺氏与顺昌隆都维持在合理的水平,从没有成为跌幅最劲的股票,他要维持股东的利益与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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