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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 第29页

作者:梁凤仪

回到睡房去卸装,月兑下了那袭旗袍,把发髻打散下来,在镜前站着。

身体还是如此的光洁粉白,肌肉依然是英挺在女敕滑的皮肤之内。

我伸手抚触着双肩、手臂,甚而沿胸膊,直下至腰际。

我宽松地叹一口气,感觉仍是滑不溜手。

当然才不过是一段短短的日子,今朝的人比黄花瘦,还落得一份凄迷的楚楚可怜,只怕碧海青天夜夜心之后。会把人整个都磨损得枯黄干瘪,神颓志丧。

我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下去。

躺在锦被之上,那种贴身的软棉棉感觉。益发令我想起

了私念,因而更念敬生。

不能再在潘浩元那番说话上钻牛角尖,由他怎样想当然吧,我必须谨记自己是贺家人,昨天是,今夜是。明朝亦是。

除了敬生,不可能再有别的人,此生也不作此想了。

然,总要把心神安顿,把体能虚耗,别是如此空荡荡的干折靡自己下去,以致于忽然间苍老,更令人惆怅。

贺智要陪我添置新装,我竟有一番兴奋,对她说:“好多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我从乡下走出来,工厂工打不下去,便上大同酒家求职,那照顾我的同乡老表,就借我一套她最得体的衫裤穿在身上见工去。其后,还是预支头一个月的薪金,去缝了件旗袍,当成制服穿。那种感觉,现今跑回来了!”

贺智笑:“包保把你打扮得比那一次更满意。”

我以前很少逛名店,跟在贺智后头走,声势还是响亮的。

店员殷勤招呼,贺小姐前贺小姐后的,简直当她是宝。

贺智低声地对我说:“看,这就是外头世界,认钱不认人,我每月负责她们大量佣金,故而对我鞠躬尽瘁。等下你大手笔的买上几套,立即升价十倍。”

年轻女店员原本只着意招呼贺智,其后看我是试穿一套,买一套的样子,便忙不迭的围绕在我身旁,服侍得非常妥贴。

那些时款套装也真是方便,差不多每一套穿到我身上来都好看,舍不得放弃。

最难得的是整个人都变得年青,这感觉竟如此有效地影响着我,是始料不及的。

以往不是一直嚷,老了老了,好似一点都不在乎。

其实不然。

贺智也买了两套,其中一套黑色镶米白缎领的套装,贺智喜欢极了,就是那尺码太窄,腰身反而显得臃肿,坏了贺智甚是适中的身裁,诚是美中不足。

我说:“大一号就理想了。”

店员立即说:“请等一等。”

只钻到里头去一转眼的功夫就把另外一套大一码的西服取出来:“贺小姐,这一套合你的心意了。只是要待明天才能送上你办公室去。”

贺智点点头:“不相干,你们肯定别是穿用过的就成了。”

“贺小姐请放心,我们有专业道德。”

我忍不住插口:“怎不现在就一起包起来拿走呢?”

贺智把我拉到一旁,低声道:“他们要多赚一笔。”

然后,贺智细细的向我解释,这等名店也做一些娱乐或欢场中人的生意,电影电视艺员小姐们有空踱至名店,选定几套贵价货,然后把冤大头带来,签了信用咭了,服装才转一个圈,就自动送回店里来,物归原主,名店回佣百份之五十,衣服再重新安然无恙地卖出去。小姐呢是要现钞多于名牌服装,名店呢,多一条财路。

“刚才那一件定是什么人订下来,等有人认头找了数,再卖给我。”

贺智笑道:“我跟贺勇就不知多少次一齐为同一袭眼装付过钱!”

从前的社会风气和道德标准真不是这样的。

别看轻我们酒家女。客人要多打赏小账,千多万谢,那是全层楼同事有份摊分的正当收人。

至于说,个别客人送礼物,我们还真不轻易肯收。收礼是真要对对方有好感,且是赏他面子,认定友谊的表示。

且收了人家的礼物了,就一定用。譬如说我认识了敬生有成年的日子,才肯收他一件衣料,还立即缝制了,穿出来,让敬生看,以示谢意。

怎么现在江湖行走的女人,真的面不改容、大小通杀。完全不怕流言、不顾面子,更不谈骨气了?

才出来买几件衣服,就上了新的一课。

外头的新人情、新道理,还真是大把大把的有得我慢慢学,好好学呢!

签完了信用咭,贺智看看表,对我说:“有个会议等着我去主持,迟不得。你先到发廊去,我给那发型师补个电话,招呼一声,他自会给你剪个好看的发型。”

我其实心上是十五十六,多买几套服装替换无所谓,要更改发型,真有太多诚惶诚恐,贺智这么一说,我乘机退缩下来,说:“那就改天吧!你忙你的。”

“三姨,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你这发髻怎么配时款西服?”

“我这就把头发束上去,用个发夹夹好了,不梳髻,不就成了!”

正扰攘之间,竟见走进来一位贵夫人。

我很自然的喊了一声:“大嫂!”

是贺聪的妻。

贺阮瑞芳跟我平日的关系不怎么样。

她看上是个淡淡漠漠、喜怒不大形于色的人。

常碍着了聂淑君和她母亲阮柳氏的身份和关系,我当然的不指望阮端芳会对我额外的友善。

因而,我们一直的保持了距离。

然,想深一层,我对阮端芳的印象还不是太差的。

只为有一次,一位表亲模上门来,向聂淑君求借。

这种事对贺家来说呢,也是司空见惯了。

实实在在的,敬生年中就预定了一笔钱,无可避免的用在接济亲朋戚友上头。

敬生还自定一个规矩,凡是第一次开口求借的,除非数目太离谱,否则必定帮忙,然,下不为例。坚持旧债未还,新债免问。

我呢,心就比较软,事必问明问白借款的理由,如果觉得其情可悯,境况堪怜的话,总是帮的。

聂淑君却是赌心情,碰巧对方说的话对她的胃口,而那天她又是心朗气清,神采飞扬的话,手笔还是可观的。否则一毛不拔。

这天,来的一个远房亲戚是聂家那边的人,并非贺氏一支,对方说是儿子赴洋深造,希望能多借几千元,让儿子多个松动钱傍身。只因苦学生现今不一定能名正言顺地在彼邦找到帮补用学费的散工,各国的移民局今出如山,发觉学生谋事,严重的要递界出境。

亲戚总觉得儿子人地生疏,一到步就要慌慌张张地找工作,太令她担心了,于是求助于聂淑君,讲好待儿子安定下来,一切就绪,也未必需要动用那笔钱,就立即归还。

一定是碰着聂淑君心情不怎么样,于是拉下了面孔,说:“拿我的钱去安顿你儿子的心,怎么成话呢?又不是没得穿没得吃了,这个忙叫人家怎么帮?我的心也多不安稳呢,谁帮我?”

就是如此毫无转圜地回绝人家了。

那亲戚是垂头丧气的走,还是我送她到大门口去的。

我心上真有点难过,几千元是个小数目,真想就掏出来帮她一帮,可又不敢,回头让聂淑君知晓其事,那还得了,怕吵得连天都要塌下来。

目送着亲戚离去,连一句“好走”都卡在咙喉说不出来。

心想,要编个动人的故事才借到钱呢,其实不难。人家既是实话实说了,又有谁不是在养儿育女呢?将心比已,自知其中苦心,何必连举手之劳也省掉?

正在愁闷之际,只见阮端芳促促忙忙的赶出大门来,见了我就问:“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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