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厨房来,才给厨子吩咐妥当,正要转身走时,就跟贺智碰个正着。
她笑微微地给我解释:“肚子实在俄,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昨儿个一早,不是有名式名样的糕饼吗?都吃光了?”
“昨午在这儿用茶点的亲友还真不少呢,都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你有什么独独钟爱的,叫他们再弄好了。”
“三姨,你拿手的红绿豆糕,我最爱吃。”
“还不易,我那边还有一点点,等下群姐带过来。”
“是你们的家乡特色吗?”贺智问,一双灵秀眼睛显示的神采是的确有诚意的。
我答:“其实是乡间的粗糙糕饼而已,以前的穷乡僻壤,也只有把这些简单的甜品,看成了逗孩子们欢喜的上乘食物。”
“三姨,你是江门人?”
“对呀。”
“还记得乡下的情景吗?”
真奇怪,贺智完全是兴致勃勃地问。
细想下来,我自进贺家门后,这位三小姐都不曾向我问过这么多的问题。
“都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印象相当模糊。”
“三姨,你从没有打算过回到乡间去看望一下?你还有家人在江门吗?”
“有。我的姨母以及几个表兄弟,仍然保持了联络。”
真教人感慨。
我是个自小双亲皆亡的孤儿,母亲一连生了两胎,都夭折,很艰难的把我养下,她也染病去世,故而我仍算自己排行第三。母亲弥留之际,托孤于姨母。
也实在不能怪姨母从来不对我怎么样,把她的四儿三女加在一起,一共是八个孩子,怎么能照顾周全。
我是粗生粗养粗大的活到十五岁。
不知姨母是不是真以为把我早早嫁人,就是对我最大的照顾,抑或是她恨不得完了这项硬加她头上的责任。总之,她寻了户好人家,要把我送过去。
还记得那户所谓好人家,姓陆。
准新郎年纪少说也有四十多,老婆刚去世两年的样子,遗下了二男一女。
娶我,当然是做继室。
这还不打紧,我偷偷跑到陆家去,窥视过那男人的形貌与举动。之后,就立下心志,在那夜里跑。出来了。
从那扇糊了厚纸的窗户隙缝中望进陆家的客厅里去,只见那姓陆的,把一只脚堂而皇之地竖在木凳上,另一只脚沾地,月兑掉了鞋子的,只不断地摇晃,真有点像发羊吊似。
我登时觉得呕心至极。
活到如今四十岁的样子,我仍认为最不能忍受的男人动静就是脚尖沾在地上不住的摇摇震震,一派低三下四的恶形恶相就是如此不遗余力地表露出来,教人受不了。
记得姨母曾冷言冷语地骂过我:“相生好一点点,好高骛远!”
我不知道上一代的恩怨,但从小到大的际遇,我差不多可以推想以致确定,姨母跟我母亲的姊妹之情不怎么样。
如果我像母亲,那么跟姨母的品性也就太格格不入了。
逃到本城的经历,真正不堪回首。
可干辛万苦都熬过去了。
自入贺门后不久,我托群姐口江门去了一趟。
姨母还健在,七个孩子却死掉三个,期间国族以致于家门的沧桑,且不必再提了。余下来的几个表兄表姐,都是贫无立锥之地。
泵念着姨母也真有养育之恩,我每月均对他们定期接济。
前年时,我还汇了一笔可观款项,在江门盖了所象样的房子,让姨母养老去。
至于说,会不会回到乡间去探望她呢,可不必了!
见着了面,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真心话,虚假客气一番则彼此都是负累。
对姨母一家的恩惠算是报答过了,我既不希罕她言谢,更怕她不会得些好处须回手,还是噜噜苏苏,贪得无厌,那又何必把一重已经表面愈合起来的亲戚关系再便生生地拆散呢?
笔而,我对贺智的问题,是回答得清爽而肯定的。
贺智说:“我昨天听潘光中说,他父亲和祖母都极渴望能回乡一转呢,他本人就从未到过中国,他是在曼谷出生的。”
“哦,是吗?”原来潘大妈还健在,且已被儿子接到外头世界供养了,那敢情好。
贺智知道有关潘家的消息,比我还多。
“三姨,你有跟爸爸提起过潘叔叔的要求吗?”
“什么要求了?”
第五章
看见贺智的殷勤紧张,心诚意恳,更添我的迷惘。
“叔叔不是邀请我们到泰国去看望他们吗?”
啊,原来如此。
一整个早上,贺智兴致勃勃地跟我攀谈,目的无非在此?
我抿着嘴,不敢笑出来。
应该不是我的敏感吧?
我也曾试过有如此情怀。
对像也是潘家人。
小时候,老是候在姨母身边,希望得着一些好差事,例如替姨母给潘大妈送上些什么东西之类,醉翁之意不在酒。
唉!都过去了!
如今所有情爱上头的把戏,也该轮到下一代的份儿。
我给贺智说:“昨儿个晚上回来,你爸爸也真太累了,所以,我没有跟他提起。”
“那么,今晚有便就给他提一提吧?”
贺智竟如此着迹地露了个猴急相。
“好的。”我应着。
“三姨,我看爸爸到外头去舒筋活络一下也是好的,一天到晚在大开大埋、大起大落的金融市场中伤脑筋,总得有个歇息的时间,对健康有良好影响。就是你,三姨,经年累月的陪在爸爸身边,总不见你有什么海外旅行,不也趁机去看看外头风光嘛!”
我心里暗暗的叹息一声。真是的,商场无父子,谁都只先管了本身的利益,把亲人的处境搁在一旁。
如果聂淑君于此刻走进来,听到贺智给我说的一番话,怕真要呕一地的血。
我当然不是个喜欢穷追猛打、乘胜追击的人,我安慰贺智说:“你知道你爸爸最不喜欢到外头走!他老嫌候在机场与花在舟车之上的时间太多。这是他性急使然,真不是什么人有把握将他劝服的。”
“你试试,他最听你的话。”
“那也要看是什么事呢!总之,潘叔叔的盛情要是难却的话,不就由你代爸爸走这一趟。我给他说一声,且看看他的意思再说好了!”
贺智对我的安排,显然是满意的。
泰国是人人可去之地,然,能够打正招牌,成行得名正言顺一点,很多事会好办得多。
我哪有不明之理。
当晚,我趁饭后,陪敬生坐在园子里吃茶,就给他道达了这个意思。
敬生听罢,随即答:“什么地方都不去了。要去,就贺智去吧,她也不是不惯跑码头的人,还劳我们费心呢!”
这做父亲的,当然不明白女儿的心意。
反正有他这句话,一切易办得多,也就算交差了。
“这些天来,我特别觉得疲累。”
敬生微微的叹一口气。
“那就早点睡吧,一定是为了寿宴之事,劳累了一点。”
人的疲倦很多时来自精神紧张。
虽说敬生拜寿,功夫都是贺氏与顺昌隆的伙计包办,敬生还是伤了心的。
单是那张要劳动计算机处理的宾客名单,就修改完又修改,校对完再校对。我就不知听敬生多少次埋怨,怕会请漏了该请的客人。
真是做酒容易请酒难。
这份担挂不是不劳心费劲的。
我这就打算陪敬生回到睡房休息去。只是敬生拖住了我的手,示意要我坐下。
“小三,我很想跟你好好的谈一阵。”
“有什么要紧事呢?你这一边喊累,一边又心野了。”
“不,是要紧事。一直盘算着找个什么时候给你讲清楚,只是没有机缘。越拖下去,心里头越不安稳,早早给你解释明白,我才叫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