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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 第16页

作者:梁凤仪

走进厨房来,才给厨子吩咐妥当,正要转身走时,就跟贺智碰个正着。

她笑微微地给我解释:“肚子实在俄,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昨儿个一早,不是有名式名样的糕饼吗?都吃光了?”

“昨午在这儿用茶点的亲友还真不少呢,都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你有什么独独钟爱的,叫他们再弄好了。”

“三姨,你拿手的红绿豆糕,我最爱吃。”

“还不易,我那边还有一点点,等下群姐带过来。”

“是你们的家乡特色吗?”贺智问,一双灵秀眼睛显示的神采是的确有诚意的。

我答:“其实是乡间的粗糙糕饼而已,以前的穷乡僻壤,也只有把这些简单的甜品,看成了逗孩子们欢喜的上乘食物。”

“三姨,你是江门人?”

“对呀。”

“还记得乡下的情景吗?”

真奇怪,贺智完全是兴致勃勃地问。

细想下来,我自进贺家门后,这位三小姐都不曾向我问过这么多的问题。

“都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印象相当模糊。”

“三姨,你从没有打算过回到乡间去看望一下?你还有家人在江门吗?”

“有。我的姨母以及几个表兄弟,仍然保持了联络。”

真教人感慨。

我是个自小双亲皆亡的孤儿,母亲一连生了两胎,都夭折,很艰难的把我养下,她也染病去世,故而我仍算自己排行第三。母亲弥留之际,托孤于姨母。

也实在不能怪姨母从来不对我怎么样,把她的四儿三女加在一起,一共是八个孩子,怎么能照顾周全。

我是粗生粗养粗大的活到十五岁。

不知姨母是不是真以为把我早早嫁人,就是对我最大的照顾,抑或是她恨不得完了这项硬加她头上的责任。总之,她寻了户好人家,要把我送过去。

还记得那户所谓好人家,姓陆。

准新郎年纪少说也有四十多,老婆刚去世两年的样子,遗下了二男一女。

娶我,当然是做继室。

这还不打紧,我偷偷跑到陆家去,窥视过那男人的形貌与举动。之后,就立下心志,在那夜里跑。出来了。

从那扇糊了厚纸的窗户隙缝中望进陆家的客厅里去,只见那姓陆的,把一只脚堂而皇之地竖在木凳上,另一只脚沾地,月兑掉了鞋子的,只不断地摇晃,真有点像发羊吊似。

我登时觉得呕心至极。

活到如今四十岁的样子,我仍认为最不能忍受的男人动静就是脚尖沾在地上不住的摇摇震震,一派低三下四的恶形恶相就是如此不遗余力地表露出来,教人受不了。

记得姨母曾冷言冷语地骂过我:“相生好一点点,好高骛远!”

我不知道上一代的恩怨,但从小到大的际遇,我差不多可以推想以致确定,姨母跟我母亲的姊妹之情不怎么样。

如果我像母亲,那么跟姨母的品性也就太格格不入了。

逃到本城的经历,真正不堪回首。

可干辛万苦都熬过去了。

自入贺门后不久,我托群姐口江门去了一趟。

姨母还健在,七个孩子却死掉三个,期间国族以致于家门的沧桑,且不必再提了。余下来的几个表兄表姐,都是贫无立锥之地。

泵念着姨母也真有养育之恩,我每月均对他们定期接济。

前年时,我还汇了一笔可观款项,在江门盖了所象样的房子,让姨母养老去。

至于说,会不会回到乡间去探望她呢,可不必了!

见着了面,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真心话,虚假客气一番则彼此都是负累。

对姨母一家的恩惠算是报答过了,我既不希罕她言谢,更怕她不会得些好处须回手,还是噜噜苏苏,贪得无厌,那又何必把一重已经表面愈合起来的亲戚关系再便生生地拆散呢?

笔而,我对贺智的问题,是回答得清爽而肯定的。

贺智说:“我昨天听潘光中说,他父亲和祖母都极渴望能回乡一转呢,他本人就从未到过中国,他是在曼谷出生的。”

“哦,是吗?”原来潘大妈还健在,且已被儿子接到外头世界供养了,那敢情好。

贺智知道有关潘家的消息,比我还多。

“三姨,你有跟爸爸提起过潘叔叔的要求吗?”

“什么要求了?”

第五章

看见贺智的殷勤紧张,心诚意恳,更添我的迷惘。

“叔叔不是邀请我们到泰国去看望他们吗?”

啊,原来如此。

一整个早上,贺智兴致勃勃地跟我攀谈,目的无非在此?

我抿着嘴,不敢笑出来。

应该不是我的敏感吧?

我也曾试过有如此情怀。

对像也是潘家人。

小时候,老是候在姨母身边,希望得着一些好差事,例如替姨母给潘大妈送上些什么东西之类,醉翁之意不在酒。

唉!都过去了!

如今所有情爱上头的把戏,也该轮到下一代的份儿。

我给贺智说:“昨儿个晚上回来,你爸爸也真太累了,所以,我没有跟他提起。”

“那么,今晚有便就给他提一提吧?”

贺智竟如此着迹地露了个猴急相。

“好的。”我应着。

“三姨,我看爸爸到外头去舒筋活络一下也是好的,一天到晚在大开大埋、大起大落的金融市场中伤脑筋,总得有个歇息的时间,对健康有良好影响。就是你,三姨,经年累月的陪在爸爸身边,总不见你有什么海外旅行,不也趁机去看看外头风光嘛!”

我心里暗暗的叹息一声。真是的,商场无父子,谁都只先管了本身的利益,把亲人的处境搁在一旁。

如果聂淑君于此刻走进来,听到贺智给我说的一番话,怕真要呕一地的血。

我当然不是个喜欢穷追猛打、乘胜追击的人,我安慰贺智说:“你知道你爸爸最不喜欢到外头走!他老嫌候在机场与花在舟车之上的时间太多。这是他性急使然,真不是什么人有把握将他劝服的。”

“你试试,他最听你的话。”

“那也要看是什么事呢!总之,潘叔叔的盛情要是难却的话,不就由你代爸爸走这一趟。我给他说一声,且看看他的意思再说好了!”

贺智对我的安排,显然是满意的。

泰国是人人可去之地,然,能够打正招牌,成行得名正言顺一点,很多事会好办得多。

我哪有不明之理。

当晚,我趁饭后,陪敬生坐在园子里吃茶,就给他道达了这个意思。

敬生听罢,随即答:“什么地方都不去了。要去,就贺智去吧,她也不是不惯跑码头的人,还劳我们费心呢!”

这做父亲的,当然不明白女儿的心意。

反正有他这句话,一切易办得多,也就算交差了。

“这些天来,我特别觉得疲累。”

敬生微微的叹一口气。

“那就早点睡吧,一定是为了寿宴之事,劳累了一点。”

人的疲倦很多时来自精神紧张。

虽说敬生拜寿,功夫都是贺氏与顺昌隆的伙计包办,敬生还是伤了心的。

单是那张要劳动计算机处理的宾客名单,就修改完又修改,校对完再校对。我就不知听敬生多少次埋怨,怕会请漏了该请的客人。

真是做酒容易请酒难。

这份担挂不是不劳心费劲的。

我这就打算陪敬生回到睡房休息去。只是敬生拖住了我的手,示意要我坐下。

“小三,我很想跟你好好的谈一阵。”

“有什么要紧事呢?你这一边喊累,一边又心野了。”

“不,是要紧事。一直盘算着找个什么时候给你讲清楚,只是没有机缘。越拖下去,心里头越不安稳,早早给你解释明白,我才叫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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