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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九重恩怨 第43页

作者:梁凤仪

终曲

原本警务处的顶爷跟父亲是老朋友,我大可以直接摇电话给他。然,既已决定息事宁人,又何必张扬?

尤有甚者,很多时要在最上位的人卖人情还不如在下位者易。

杨总警司跟我们的渊源及他的职位已足够解决此宗瓜葛。

丙然,一番解释之后,杨老总请其中一位在我家的警察听了电话,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那位警察虽既得到训示,走回睡房来,对霍守谦说:

“江小姐一定是工作过劳,十分疲累。她实在需要休息,请你先回吧!”

霍守谦也不造声,那张脸依然崩得半点血色也没有。

他木无表情,直挺挺地就走出房门去。

霍守谦离去之后,那位接听杨老总电话的警察说:

“江小姐,请放心,杨SIR已经嘱咐,我们会在你住宅附近加强保护。”

“谢谢你们,不好意思,劳顿了!”

我亲自送两位警察先生到大门口。

这近年来,警察对市民的态度十分温和,警民关系日益友善。我多希望这不单是一个有权位的市民的观察。

大门关立后,菲佣紧张地问:

“小姐,要不要通知傅姑娘?”

暗瑞心姨是江家管家,家中的女佣、菲佣以及司机都这样称呼她。

这近几个月,她健康大不如前,我让她放假,到乡下去省亲旅游。每隔一两个礼拜就有电话回来报告,身体是慢慢回复硬朗了。现今正在乡间小揽,看管着她以私蓄兴建留待养老用的平房,大约在落成后就会回港来。

菲佣的建议,原是好意。但我嫌瑞心姨太敏感、太紧张,还是不必惊动地了。

况且,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都不是她所知、所能明白、所能理解或谅解的。

我和她,大概都是各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人。

重新躺到床上去时,眼泪自眼角流泻下来。

一闭上眼,就看到那几张脸,邱访尧、杜青云、单逸桐、霍守谦,轮流出现。

他们之于我,有着重重叠叠的思与怨,而更多的是无奈。

忽然之间,我感觉不到爱情,也没有仇恨。

我为我的孤独、空白、无依、无傍而凄惶。

于是,我哭了。

直至在呼眈之中睡去。

翌日,坐在车子内,正要回利通银行去,就收到小梆的电话:

“有没有听到有关杜青云的消息?”

“你说吧!”

“他正在医院。”

“是心脏病?抑或脑充血?”这是想当然的。

“不。”小梆的语音有一点的铜怅。

她竟同情杜青云吗?

“杜青云有脑癌。”

我没有听清楚,问:

“什么?”

“脑癌,一时间发作了,不醒人事,才被送进医院去。我的舅舅正是主治医生,他昨晚给我说的。”小梆稍回一回气,再说下去:“这种绝症是会潜伏一个时期,毫无迹象,突然发觉,就已经太迟了。”

这么说,杜青云根本不是不堪刺激而昏倒。

换言之,随时随地,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还是会身罹绝症,生命是早晚间完结的事。

我吓呆了。

极度地难过难受难堪。

不是为杜青云,而是为自己。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恢恢天网的创造者是天,而不是人。

我苦苦计算、筹划、经营、去报仇。到头来,是为一个来日根本无多的绝症病患者陪葬。

我以我的毕生幸福陪葬。

一念至此,我整个人晕眩,眼前一黑,把电话摔下。

司机吓一大跳,慌忙大叫:

“江小姐,江小姐!”

我挣扎着,摆摆手,试图坐直身子。可是,头还是很重,眼前景物,一片迷糊。

“我晕,有一点点晕!”

我只能含糊地说了这句话,就把头枕在座位上。

“江小姐,我这就载你去医院!”

我心里头其实是清醒的。

最低限度,有一个实在而明澄的观念在蠢动,我知道我宁愿永远不醒人事,不用再去面对自己的愚昧与过错,以及因此而带来的种种后果。

人死如灯灭。

什么都成过去,还教什么恩恩怨怨?

车停了下来,司机慌忙下车,紧张地说:

“江小姐,你等等,好好的多撑一会,我走进急症室去要他们出来扶你进去。”

也不等我反应,他就飞奔走进医院。

医院?

杜青云就在这间医院吗?

转念之间,我看到了她。

极度的刺激,使我的晕眩减弱,我激动地坐直身子,定睛地看牢出现在医院大门口的陆湘灵。

她正朝着停车的方向走来。

我下意识地打开车门,扶住车身,亮了相。

陆湘灵也看到了我。

她止住了脚步。

我们互相凝望。

还是她先开了口:

“你不用亲身来证实,杜青云是快要不久人世了,医生说,病一发了只不过是三个月内之事。”

我不知如何作答,仍觉得人有点摇摇欲坠。

“你已经大获全胜,请留步,不必再在一个垂死的人面前展露你得意洋洋的微笑,他已经承受及将要忍受的痛苦,实在够多了。”

我连一句:你误会了,也出不了口。

“江小姐,至于我,你更不必顾虑。没有比败在自己手上更能令一个人痛苦。我甚至不能怪责你设下了单逸桐的馅饼,接受挑战的人始终是我。我无从抵赖,我哑口无言,我输得很惨,却是口服心眼。因而。请放过杜青云,不要进去示威了。”

我缓缓地坐回车子上去。

没有解释,因为解释不来。

罢才陆湘灵的一番话,其实,我也有资格说。

没有比败在自己行差踏错之上更痛苦、更气愤。

陆湘灵并不知道,我跟她,现在都是同道中人。

司机跟医院人员推着轮椅出来时,陆湘灵已经远去。

我没有进医院去,只直挺挺地坐在车厢内,嘱咐司机:

“请把我载回银行去!”

我重复:

“听见没有?现在,立即载我回去!”

小梆差不多是亦步亦趋地从电梯口直跟我走进办公室,她一直惶恐失色,絮絮不休地问:

“老板,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发生的?真吓死人,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陪你回家去休息。”

我以为是司机把刚才我晕眩的事通知了她。

“没事没事,少担心!司机是什么时候摇电话回来告诉你的?”

“不是你的司机告诉我的。”小梆仍然紧张,“老板,今早市场上已经把这件事传开了,是真有其事?”

我有点错愕,问:

“小梆,究竟你指的是什么事?”

“霍守谦对你无礼的事。”

“天!”

我霍地跃坐到皮沙发上去,双手抱住头,又要昏过去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怎么叫人受得了?

怎可能连霍守谦昨晚的事都会立即成为街知巷闻的传言与笑话?

“坊间怎么说?”

“你并没有听到吗?”

“请你告诉我。”

“都说霍守谦是大笨蛋,枉作小人,赖蛤蟒想吃天鹅肉。”

我摆摆手,示意小梆别说下去。我完全可以想像到其他一种极难听的说话、嘲讽与批评。

太令人恶心与震惊了。

“老板,事情闹得很大,尤其金融市场内曾受过富达行的欺压或看不过霍守谦本人的霸道的,都伺机落井下石。”

我叹息:

“才不过是昨晚的意外!我根本没张扬!”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传言是在警察局内候着消息的记者听回来,再传到市场上去的。”

“报纸有没有刊载?”

“还幸没有,白纸黑字总得要小心,传媒也不见得对这种事有兴趣。”

对,连杜青云对我骗财骗色,也没有人作过正面侧面的报道。然,单是行内的传言,已够当事人受了。

我连连冷颤。

不敢想像霍守谦会有何反应?对我,他又将采取什么手段?

“小梆,霍守谦的女儿什么时候能到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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