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我瞥见置地广场的露天茶座,有张熟识的脸,微笑着向我打招呼。他是谁?
这么面熟。可是,想破了头也无法记起他来。
对方的笑容其实是尴尬的。我很不明所以。
在中环经常有这种人识我,我不识人的情况出现。若令对方认为我摆架子,那是不好的。于是我立即定一定神,回个微笑,向他点点头。
无论心头多凄惶,一站到人前,就必须如此。
那位男士站起来回礼,且伸手与我一握,道:
“江小姐,你好,很久不见。”
“很久不见了,你好吗?”我仍搞不通他究竟是哪一门子的朋友。
他怕是看出了我的些微狼狈,于是说:
“我是郭少风,威捷洋行的郭少风。’”啊!梆懿德的前度刘郎!
可惜。要我抓破头皮也想不出个所以来的一位所谓大集团董事,不过尔尔。
我还嫌他配不上小梆呢。
“喝茶吗?”
我是随口问的,才猛地醒起,怎么在办公时间,独个儿在此喝茶?于是下意识地问:
“你主席好吗?最近威捷的工夫忙吗?”
冰少风随即涨红了脸,有一点点的口吃道:
“我离开了威捷了。”
“哦!”我应着。
本来对方再不言语,我好应自行引退,这是江湖礼貌。
然,我突然地那么嫌恶郭少风。只因为小梆不值。于是,一定要打烂沙堡问到底,由着他尴尬死才好。看样子,是转到一间规模小于威捷洋行几皮的商行去,故而有此腼腆神态。
“郭先生有新名片吗?现今在哪间公司任事了?”
对方的脸红如关公,道:“我现正在休假。”
那几个字分明出自他的口,却像由法官宣判了他的死刑似的。脸色比我想像中还要差。
伴君如伴虎,哪一个高级打工仔没有这份恐惧。
我仍旧不放过,继续迫害:
“哦!休假呢!好哇!我们这些天来忙得天翻地覆,无人不盼能有机会休假。我昨天才跟小梆提起,能一口气放十天八天假,就是至大的幸福了,可以轻松地逛街喝茶购物,做办公室以外一切女人可以做的事!看,郭先生,连提起休假,我也眉飞色舞!真是,你已休假多久了?”
“有半年了。”
冰少风的股由红变白,苍白,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千二净。我忍着笑,轻松地跟他说再见:
“郭先生,祝你享受你的假期。”
走回利通,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我才晓得哈哈大笑,替小梆开心。我当然记得那天晚上,小梆跟我到赤柱的餐厅去遇上郭少风与他的新欢时那份无奈的洒月兑!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当然站到小梆的一边去。
昂情忘义,辜恩弃爱的人,最低限度要他尝一尝冷落无依,凄然无寄的滋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女人的第一生命是爱情。
男人的第一生命是事业。
好得很。彼此的第一生命遇难,才会感觉相同。
好端端的一个男人,日中泡茶厅、逛公司、出入超级市场、戏院、酒楼以谋杀时间,是至大的屈辱与悲哀。
风水轮流转。肯定郭少风与他的新欢不快乐,最低限度那女子脚头不好,不旺夫旺主!谁作恶一点点,也自有相对的报应。否则,今天白受的屈辱,明朝一定会补偿。真是太好笑了。然……,我的笑声突然止住。
既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又何必由人动手去报仇?
小梆是老早看穿了这层玄机的。
她比我岂只聪明百倍。不费吹灰之力,她素愿已偿。什么局促气都烟消云散。
我呢,出尽九牛二虎的蛮劲,至今仍在水中央。
梆懿德如此黠慧的女子,应该有一个比现今更好更漂亮的收场!
而我,思想混淆,不堪一击,小器量浅的人,下场将会如何?正惊出一身冷汗,忽有人叩门。推门进来的是秘书,笑盈盈地引进了邱仿尧,才退了出去。仿尧走近我面前,轻轻地吻在我的脸上,再定睛看过我一眼,慌忙地问:
“你面色并不好看啊,身体不适陈”我摇摇头,只趋前,紧紧让仿尧拥抱着。相恋得一时是一时了。
“傻孩子,你一定是工作过劳,又在闹小情绪?”
他轻轻拍着我的肩膊,又吻在我的头发上,小小一个动作,盛载着万干钟爱与体贴。使我心醉又心碎。
“仿尧,仿尧!”我不住地喊。
“来、你先坐下,让我告诉你一个重要的消息!”
“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我们拖着手坐到沙发上去。
“从私情的角度上看,不是坏消息,然处理得不好,就透着古怪,会成为遗憾。”
“究竟什么事?”
“逸桐对我们的相处似乎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我没有答,只听他说。
“他刚跟我切实地商量一件重要公事,他决定向联艺提出收购,执意甚坚,并嘱我向你提及此事,其余人等,当然严守秘密,他甚至没有跟我们家族内一两个参事的老臣子商量。”
我咬紧了牙关,神情肃穆地在聆听。
仿尧继续说:“我跟你一样紧张。逸桐之所以向联艺提出收购,主要是他一回到菲律宾任事,要争取嘉丹矿务的开采合同,却中途杀出了个程咬金,被杜青云的联艺以外来人且外行人的身分夺得了这笔大生意。其中一定有受贿的增跷在内,这也不去说它了。我看逸桐是年少气盛,一下子受不了这日闲气,就提出收购联艺。
“虽然联艺有值得收购的种种条件。然,要恶性竞争,已不得我心。还有其中涉及杜青云,我怕又引起外间的流言,说以为我小家子器不着紧,我最不喜欢人家重提旧书,惹你不快!”
还是把我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真真无辞以对。
“我向逸桐坦白我的顾虑,他居然也很了解,还促我向你问意见,很尊重你的意思,逸们桐切切实实地说:‘你把整件事踉江福慧商量吧,她若不同意,那我才罢手!’
“真的,福慧,逸桐是这么说,可又令我快慰,你们的嫌隙显然已渐渐愈合,故此,我第一时间跑来问你的看法。”
如箭在弦,不得不发。我答:
“联艺既有值得收购的条件,不应以私碍公。逸桐既是初掌帅印,你就阻拦他的锐气,固然不好,尤其不应把我牵涉在内。”
“你的顾虑是对的,我不想破坏你和逸桐的关系。可是,真的不怕有机会被流言骚扰?”
“人家说什么不要紧,今非昔比。”
“对,你如今有我。”仿尧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又轻按着我的手背。“管人家说什么?他们硬要把整宗纯粹生意竞争,变质成为你的报仇事件,也不必顾虑了!”
“况且,杜青云也不一定轻易让你们收购成功。”
“成功与否不是我最关注的。我开心的是逸桐开始接纳我们。同时,你已能远离杜青云的阴影,置身事外。”谁会比仿尧更天真,更无忧与无虑。
“收购战即将开展了!”我自语:“仿尧,我们只有几天的好日子过!”
仿尧不明所以,只傻呼呼地用手指弹弄一下我的鼻尖说:
“杞人忧天,恶性收购纵不友善,也不至于山崩地裂。”。
我不再作声了,躲在访尧温暖的怀抱中,度过这最后宁静的几天就好了。
夜来,勉强入睡,翌晨,仍要早起。
这天实在支撑不来,迟了一个钟头才起床梳洗,踏上征途。
已经九时多,我在汽车内阅报。也听收音机报告新闻:
“各位听众,以下是一则特别财经新闻,利德丰集团刚宣布,代表邱氏企业作全面性收购联艺企业,收购价定为每股八元七角,较六个月内最高的联艺成交价高出百分之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