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过了两个星期,仍无音讯。”
“当然,谁会巴巴地来救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
“就在又陷入绝望的时候,那负责看守我们的男人间标把我带出屋外去。”
“我连跟屋里头的姊妹交代一声都没有机会,就被塞进车里,直带到一间近郊的平房来。”
“开门的是个女佣,走到厅上去,有位中年女人坐着,不住地在摇动手上的纸扇。”
“阿标跟她打招呼:‘琴姐,给你送货来了。’”
“我一怔,是那叫金紫琴的女人吗?”
“都不敢问,只拿恳求的眼光望她。”
“那琴姐嘱咐:‘阿标,你等在这儿,只几分钟功夫,我就有交代。’”
“她示意我跟着她走进房间里。
“房门一关上,我就问:‘是金紫琴女士吗?’”
“对方仍面无表情,答:‘别多废话,月兑衣!’”
“我吓得什么似,连连退后几步,双手怀抱胸前,豆大的冷汗冒出来,刹那染湿了一头的发脚。”
“吓成这个样子干什么,你肯月兑便月兑,不肯月兑的,这就走吧,叫阿标带你回去!’我没办法!”
“房顶上的吊扇不住地转,越转越快,天花板越来越近眼前,就快要压到我头上来似的。”
“我终于缓缓地月兑去身上的裙子,眼仍瞪瞪地望住那快要塌下来的天花板。”
“琴姐走近我,一把伸手握着我的肩、手臂、胸脯、臀、大腿,然后说:‘真的还是一个好身子。小妹,是你走运了,把衣服穿回吧!’”
“我抓起丢在地上的裙子,忽然间想起在乡间,菜市场上买鸡的人,总要抓起鸡来,模模它的胸,摇摇它的腿,看是不是上好的肉,软软的骨,才肯买。”
“我落下泪来。
“走出客厅去。琴姐给阿标说:
‘这姐儿我要定了,叫你二爷给我摇蚌电话讲价钱,他若是开天杀价,我也晓得落地还钱,还不如老老实实的一口价来得爽快!’”
“那阿标应命而去。”
“我这就留在金紫琴的屋里。”
“日中只是吃饭睡觉,琴姐让女佣给我买了点英文书报消遣。就是如此而已。”
“奇怪,当时我并没有想过要逃走,或者下意识地怕外头风雨更盛。”
“琴姐根本不常在家里。”
“一夜,我在房里看书,听见外头有开门声,是琴姐回来了,我放下了书,开门出去,走至客厅,叫住了她。”
“琴姐回转身来,突然的有一种友善的表情浮到脸上去,声音虽仍是冷冷地问:‘什么事?’”
“我很直截地说,‘阮小云是我的好朋友。’”
“她答:‘我知道。’”
“就这样,我便无法再讲下去了。”
“过了一会,金紫琴坐了下来,给自己点了支烟,烟圈缓缓地喷出来,然后她说:‘小云的妈是我的好姊妹,已经去世了,我很怀念她。女人还是有友情的。’”
“我想起了小云,答:‘是。’”
“‘小云请我帮你……’”
“话还没有讲完,我就扑过去,跪倒在她跟前,喊道:‘琴姐,琴姐,求你放我走,求你!’”
“‘不用求,这儿的大门几时锁上过?你要走请自便。”
“我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琴姐冷冷地说:‘外头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你知道吗?根本连东西南北方向你都未分清楚,告诉你,脚还没有站定,已有人又把你拐骗去了。’”
“我没有造声,任由她发落。””我已经帮了你,月兑离那班疯狗了。然,帮人总有个限度,我到底跟你非亲非故。小云这孩子像她母亲,行走江湖,最是感情用事,她母女俩是天生的菩萨心肠,却自淌一身浑水。话说回来,我是真金白银的花出去把你赎出来的,将来起码要卖回那个价。’”
“我浑身打颤。”
“看在小云份上,我不会胡乱将你交给人,我也并不急于翻本,就看你的运气,机缘巧合,找到个归宿也未可料。’”
“我抿着嘴。再没造声。”
“‘记着,你由贱价零估,而至高价批发,已是一个大大的进步。’”
“金紫琴没有说错。批发我的人,出的价相当好,也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
“谁?”杨慕天问。
“你猜?”事过境迁,现今庄竞之竟能以平和甚至轻松的口吻跟杨慕天说话。
绐杨慕天的感觉是,她只不过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
“市场内的人没有提过他的名字吗?”
杨慕天想起来了,问:“赵善鸿?”
“对呀,就是他。”
庄家的女佣捧来了清茶,并问:
“小姐等下在不在家吃午饭?”
庄竞之很自然而娇嗲地问杨慕天:
“就在家里随便吃点什么好不好?吃个半饱,我陪你游泳!”
完全拿杨慕天看成一家之主似的。
女佣引退后,庄竞之一边呷着茶一边继续讲她的故事,
“你当然知道赵善鸿在菲律宾是华裔首富,他的元配早已亡故,遗有一子叫祖荫,我跟他的那一年,孩子才八岁。另外两个妾侍。一个生有一女,比祖荫小三岁的样子。”
“赵善鸿待我很好。跟在他身边的那几年,正如琴姐预计的,我算是有个好归宿了。”
“我跟琴姐一直保持来往。事实上,她是个口硬心软的江湖中人。年轻时跟爱人流落异乡,走偏门,她说她那男人的生意做得顶大,在菲律宾很吃得开。然,仍在一场无可避免的江湖斗争中被仇家谋杀了。琴姐决定以马尼拉为家,各门各派似乎对这位女中豪杰,又都赏几分面子似的。”
“她一直叫我别跟她来往,干干净净地做富家姨太太去。我只是不肯。”
“有一夜,琴姐拉住我的手,很感慨地说:‘竞之,你就是好心,舍不得我寂寞!’”
“我但笑不语。”
“根本上,寂寞的人不只她一个。”
“我曾要求赵善鸿让我上学念书,他不置可否。大概怕我的生活接触面广了,对他可能有异志。只肯雇请几个家庭教师回来给我补习。”
“男人都是这般的自私!”
庄竞之白了杨慕天一眼,语音是嗔怨,听得入骨头都要松软。
“也是合该有事了。”
庄竞之再坐宜了身子,神情较为紧张地讲述她那故事。
“赵善鸿的独生子祖荫一天在放学时被绑票了。那年头,菲律宾的富户子弟被绑票的还不如近这十年八载多,故而各家都不习惯请保镖。”
“年纪五十的赵善鸿,一下子老得整个人萎缩掉,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警察完全没有对策。绑匪要求五百万美金,当时是个非同小可的数目。”
“赵善鸿在中东有生意,于是只好请那边立即汇现金,以兹应急。是完全准备屈服付款的了。”
“约定了交易的前一晚,琴姐来看我,拉我到一边去细声地问:
‘竞之,是不是赵家出了事了?’”
“我吓一大跳,这件事是绝对保密的。只除了赵家亲人以及警方之外,没敢向任何人提起。”
“‘琴姐,你怎么知道?’”
“琴姐于是告诉我,从前跟在她那男人身边的一个亲信焦成,忽然忍不住问她一句;‘琴姐,你疼爱得要命,干女儿似的那个赵家姨太太,自己无儿无女吧?’”
“琴姐当时也不明所指。问:‘这是什么话了,她才跟了姓赵的不多日子,或许将来有生养的。’”
“焦成才叹一口气:s‘多个香炉多个鬼,生下来给人拿在手上做把柄,也是烦。’又说:‘我就看琴姐你眼光独到又有江湖义气,断不会认那种食碗面反碗底的人做好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