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慕天回转头来,看到了穿着一袭白色轻纱睡袍的庄竞之,像下凡的仙子,自大屋走出来,直飘在如茵的绿草之上,以至不由他不轻轻接在怀里。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像小鸟依人,庄竞之伏在杨慕天的怀抱里。
杨慕天浑身舒畅,兼带着微微的战栗,自觉是一种无以上之的享受。
还未想到如何回应,竟之已经轻轻推开他,挽了他的手,坐好在餐桌旁。
庄竞之诚恳而愉快地为杨慕天倒咖啡,添糖加女乃,她做着的每一个动作,都如此的自然、得体、大方、温柔。完全没有矫扭,因而不见做作。
难道杨慕天还少了女人奉侍他吗?每次看到女人不遗余力地奉承讨好,只有助长了他的自大狂妄,并不算是一种很好的感受。
庄竞之的表现完全不同。
杨慕天不禁想,是不是有真爱在其间,融化了每一个动作,因而线条变得柔美,看在眼里,感动心头,显得无比浪漫而高贵。
早餐在相当愉快的情况下用毕。
庄竞之圈住杨慕天的臂弯,走在软绵绵的青草地上。
“想不到有今天是不是?”竞之问。
“你呢!”慕天小心得连普普通通的问题,也不先行作答。他决定让对方把持所有话题,别忘记了自己需要掌握更多资料,以肯定感觉。
话一旦多了,很容易有破绽。
他当然观察庄竞之,看她是否会露出什么马脚来。
竞之爽快地答:
“我当然想到会有今天!谤本从分离的一刻开始,就渴望有重逢的一日,且肯定这天早晚会来。若非这个信念支持,我怕已经死掉了。有那么多次,我在生死存亡的边缘上,异常乏力气馁,只差一线,就宁愿一死了之。”
“有这么严重吗?”慕天问。
“男人总是如此的粗心大意。”竞之嗔道,有一点点的不高兴,然,明显的无伤大雅。
又一次不期然地令杨慕天相信这女人真是爱他的。
“你完全不可以想象那收起我不放的蛇头,打算怎样对待我?”
竞之跟慕天坐在那张大树树荫下的摇椅上,一边轻轻地荡漾着,一边由竞之讲述她的往事。
“他们把我高价卖到菲律宾去。”
这就是为什么庄竞之会以菲律宾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出现的来龙去脉吧?
“卖到菲律宾去,当妓女!”
杨慕天吓那么一跳,他哑然失色地望住庄竞之。
“轮不到我不肯,他们一直拳打脚踢,要我屈服。
“在上船去菲律宾的前夕,我躲在那间小小的屋内痛哭失声。有人推门进来,我紧紧地缩向墙角,戒备着。
“谁?’”我喊。
“是我。”进来的是阮小云。
“那几天,一直是她把饭莱送进来给我吃。小云的父亲,我没有见过,她说是那矮胖子和道友九的拍档。”
“小云是从小在烂仔堆中长大的。”
“‘竞之,你明早就得起程了。’小云捉住我的手。”
“也真是缘份吧!她对我实在友善。
“‘小云,救我!’”
“竞之,这世界无人能救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
“当时,我不懂她说的话。”
“现今呢,我完全懂了。”
“‘小云,告诉我,慕天呢?道友九说他已经走了,是不是?’”
“‘是。’”
“‘怎么会?我不信,慕天不会抛下我不理,这就独个儿上道了!’”
“‘是我送他出九龙的,你师姊只能筹得一个人的赎金。’”
“小云,菲律宾一定不是个好地方,我不要去,请放我,我要去找慕天!’”
“‘那人并不值得你再寻他去。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做来有何意义?就算我们捞偏门的人,全都盗亦有道,恩怨分明,分清敌我的。有杨慕天这种朋友,你还需要什么敌人?’”
“我只是哭,且战栗。”
“‘竞之,我听他们说,是你把他一直背着游上岸来的,是吧?请以后把你的心思精力感情全用在为自己上头,总有重出生天的一日。不值得为男人而做些微的牺牲。’说这话时,阮小云也眼有泪光。”
“不必细问,一定是过来人,才会如斯敏感而心痛至切。”
“‘请原谅,竞之,我无法救你,他们兄弟爪牙多的是,我只不过是情不得已,留在这儿暂时混饭吃的女流之辈,就算放了你,他们也有本事把你抓回来的。’”
“‘那么我真要到菲律宾去?’”
“‘也只好如此!到了那边,你再筹算。竞之,谨记我一句话,身体并不重要,有什么人玷辱你的身体,你只当被疯狗咬了一口,总会有日康复过来的,只要不让人吞噬你的心就可以了。’”
“我呆住。”
“‘这儿,是我母亲的老姊妹金紫琴在菲律宾的地址电话,到了马尼拉,设法跟她联络,或许有办法帮助你。’”
“阮小云紧握我的手,轻轻地说了一声:‘保重!’就走了。”
“我是在翌日天还未亮时,就被带上船的。”
杨慕天情不自禁地追问:
“到了菲律宾,他们怎样待你?”
庄竞之迷惘的眼神添上凄楚,却仍无恨意。
她把声浪调低了,说:
“我是人,他们是狗,且是疯狗。毫不留情地把我咬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每朝醒来,我都撑着一身疲累到屋后去淋一个冰冻的浴,拚命把自己的身子擦洗,心理上觉得这样子会干净过来,真怕日子过下去,有一天会得连那层皮肉都擦得破烂,看得见峨峨白骨来。”
几句简单的说话,听得杨慕天打冷战。
庄竞之把头歪到杨慕天的肩上去,舒舒服服地偎依着他,仍说自己的故事去。
“半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就这样地过。我从未走出那间狭隘的两层高木屋。马尼拉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城市,我是全不知道。有人看守着,日以继夜荷枪实弹地守在前门及后门。
“屋里头有八九个女人,只有我一个还像个人样,其余的生不如死,形同鬼魅。
“有一天早上,我在洗澡,木门刹那被推开,我吓一大跳,退到墙角。”
“走进来的是一个他们叫六姑娘的妓女。”
“我们根本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无人需要知道。只按着进来的先后,每人编派一个号码,于是就叫她六姑娘。”
“六姑娘望着我,神色骇异,她自语道:
‘在这儿半个年头,还能有这么好的身子,真是异数!’”
“我自明她的所指。”
“在那儿,我们的客人全是低三下四,三教九流的男人,被他们如何残害蹂躏,根本难以启齿。
“六姑娘说:‘没有人在这地狱活得过五年。’
“当夜,趁大家都有个空档,六姑娘跟几个姊妹跑来我房间,对我说:
‘阿九,你要不要走?’”
“我拚命点头,说:‘要,要!再这样下去,我宁愿死!’”
“那四姑娘冷冷地说:‘轮不到你愿意不愿意,再这样子下去,一定会死!’”
“我心恻然。”
“其余的几个女人脸上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全是视死如归的样子。”
“六姑娘问:‘阿九,你在这城内有亲人没有?’”
“‘没有。’”
“各人面面相觑。”
“‘跑了出去,也没有人接应认领不管用。’”
“我想了想说,‘有一个人可能会帮我。’”
“我慌忙取出了金紫琴的地址电话来。‘她是我好朋友阮小云的好朋友,她或有办法救我。’”
“六姑娘接过字条,跟其他人商议,说:‘只得试试看!这孩子也真太小,太可怜了!’”
“还是她们几个把艰难积蓄下来的钱给了那个每星期来打扫地方的阿婆,请她设办法代打那个电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