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来翻去地想,直至朦胧入睡。
床头的电话响起来,我翻了个身,按熄分机的铃,重新再睡去。
忽又有叩门声,听见菲佣轻喊:“小姐,你的电话,杜先生找你!”
我坐起来,看看表,七时半,平日早已醒过来,今天竟睡得烂熟。
我抓起电话来,对方况:“到外头去吃早餐如何?我已得着了好消息。”
“好。”我一叠连声地答,睡意全消。
“我把车开来接你。”
十五分钟后,坐上了杜青云的车。他竟又没有问我意见,就把车子开向石澳。从深水湾到石懊,清晨的这一段路,如许地清幽雅致。特别是浓雾轻散,微风吹拂,迷檬若梦,几重的韵味,洒落心头。
杜青云把我带到石澳沙滩旁的一间小茶室去。两人坐到硬梆梆的木凳上,我要了女乃茶与咖啡混合的一杯鸳鸯,以及油占多士。
这儿比起高尔夫球会来,别饶趣味。
连眼前人说的话,所持的理论,都另树一帜,教人觉得精神奕奕,分外地醒目。因为杜青云问我:“你喜欢把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混合起来品尝吗?”
“为什么不呢?”
“我不喜欢。咸是咸,淡是淡,爱是爱,恨是恨,我喜欢清清楚楚,绝不混淆。”
我笑,欣赏这种男儿本色,英雄气概!
“事情解决得了吗?”我问。
“大致上应不成问题。今天中间人就找程立山说项去!”
“谁愿去险这次浑水?”
“黑白两道上均吃得开的一个人。他答应替我们出头。
这姓程的近年来失意,把心情都寄托到赌桌上去,因此,或多或少地很晓得一些黑道上的人物,只消大阿哥好好地劝他一劝,应该会得些好处须回手,何况张佩芬人都不在本城,他能怎么样?”
“他仍胡言乱语呢?”
“他敢?若真如此放肆,程立山如今要交代的人可不是好惹的,姓程的并不笨,他只会欺凌孤弱,不会以卵击石。”
“青云,你怎么能找到这种人来帮我们一把?”
我不是不骇异的。身家清白的我们,从不跟旁门左道的人有来往,无端求了他们帮这种忙,会不会更添麻烦,得不偿失?不能不教我有点心慌意乱。
“放心!我们是从正途,以友情,请他帮这个忙的。陆湘灵初出道不久,他是她的客户,曾有一个短时期,香港不容他藏身,而要暂避到台湾去,那段日子,湘灵照顾了他的母亲和家小,直至他重出江湖。”
于是欠了陆湘灵一个人情。
我茫然地应着。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世上竟也有不是金钱所能解决得了的困难,而要由三教九流之徒帮了亿万富豪的手。程立山来意不善,无了期的纠缠下去当然不是办法,他既已走上歧路,更只能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有别的更妥善的办法了。
“我也欠了陆小姐一个厚人情了。”
“以后有机会再谢她。”
“我能见她一面吗?”
我是真心诚意,见陆湘灵的愿望,自昨晚已油然而生,更非自今晨而始。只是杜青云并不知道。
“我试问问她,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可别勉强,你不要见怪才好!”
“她有不愿意跟我交个朋友的理由吗?”
“有的。”杜青云差不多冲口而出。
我们竟不约而同地快快把西多士塞进嘴里去,忙不迭地掩饰心上的尴尬。一边嚼着早餐,一边偷看这小小茶室一眼,依楼面的情况估计,必是家庭式的经菅,却竟然在简陋之中散发一种光鲜整齐的气氛,教人坐下来,不单不觉局促,且心上暖洋洋,自由自在的,甚是难得。杜青云怎么老是把我带到另一种奇异的境界来了?
一回利通去,周围的环境立即使我回复身分。
我要康妮给我把电话接到嘉扶莲·怀德的办公室去。
嘉扶莲从前是加拿大驻港专员公署的移民外交官,我们在业务应酬中相识之后,十分谈得来,她这女人很有生童头脑,去年干脆辞掉了稳如泰山的一份政府工,自行创业,开设了一家移民顾问公司,生意好得她废寝忘餐,还是应付不来!
“嘉扶莲,有事请教!能够到加拿大去才办移民手续吗?”我在电话里问,为张佩芬铺路。
“不成,申请移民表必须在加境以外递进去。六四之后,在香港申请,要轮候空两年,才获处理,如果心急成事的,不妨在新加坡,日本甚而美国入纸,八个月左右便获处理!”
“把一件移民申请交到你手上做,肯帮这个忙吗?”
“什么话了?求之不得昵,客户是你什么人?”
“跟随父亲多年的秘书,认真来说,她还未足五十五岁退休年纪,然,我无限度支持她的移民申请,你看着办呢!
只是人在这一、两天就要先飞加拿大,让她在纽约递申请表成吗?利通在纽约有办事处,易于照应。拜托,容日面谢了。”
“要说多谢的人是我呢!”
嘉扶莲固然客气兼有礼,实况也真如此。最心急移民的人大概是能力财力仅仅攀得上资格的人家。完全没有条件的,压根儿就不去想移民这回事。
因此,移民申请的案子不是每一桩都容易办理。如今。
我江福慧无限度支持张佩芬的话,等于将手续简化,变成门面功未,嘉扶莲赚的就不是伤透脑筋的钱了,如何不谢我?
午膳回来,康妮就给我报告:
“已替程太订好了后天赴温哥华的机票。程太亦会在今天上嘉扶莲·怀德小姐的写字楼去办理一切手续。”康妮一直以清楚而愉快的语调交代公事。脸上的表情是淡定之中,隐隐见着兴奋。
这是不难理解的。程张佩芬的请辞,造就了她踏上青云的大路。原本是偶然的替工,谁知竟有机会落地生根,且是块肥沃宽敞的土地,如何不乐透了心?
康妮是否能胜任为利通银行主席室的秘书,那真要看她的表现了。机缘骤然而至,是幸运若仍是志大才疏,只会在仕途上加速其反。她当然要好自为之。康妮跟着还说:
“蒋帼眉小姐在你刚离去后到访,蒋小姐说是路过,希望你刚巧闲着,可以约你和杜先生一同午膳!”
“杜先生呢,他今天可是跟我一样有午膳之约?”
“没有,幸好杜先生有空,不然,就更令蒋小姐失望了。”
看样子,康妮未必能坐稳张佩芬的宝座。在她看见美丽的玫瑰园之前,必须勉力走完一条满布荆棘的崎岖山路。
举凡跟在老板身边的人,勤奋之外,要加添甚多的聪敏。看懂了眉头眼额,还只是二流功夫。要模清楚成功人士很多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心意,非要多年道行不可。对于初出道的人,倒有一条秘方,非谨记不可,就是在没有迫在眉睫的急需之时,切勿妄加感情注释。凡事一板一眼,实斧实凿的交差,最为稳阵。否则,一轮马屁拍错在马脚上,后果堪虞。康妮仍欠火候。
我禁耐住心头的不悦,想了想,给康妮说:“请替我接电话给蒋小姐。”
不一会,康妮报道:“蒋小姐的电话响了好一会,仍没有人接听。”
利通银行大厦用的是玻璃幕墙,从主席室望出去,可眺望整个维多利亚海港。
今日,分明地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如果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到什么赤柱抑或石澳滩头,吃过午膳,溜达一会,不是不吸引的。
我闷声不响地关掉了对讲机,专心工作去。
办公桌上放了一叠文件,我独独挑了杜青云呈交的报告看。档案上盖了“机密”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