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思虑真真危险!
都要怪这些日子来,我抽空看多了书的缘故吧!
从前在大学里头,我是能思考的,因为老师,同学们都在不停互相刺激,将书本上的疑难以至生活上的细节放在脑子里消化,过滤,然后吸收!
那年头有它的乐趣!
单是一个晚上,女生宿舍的电话响起来了,找倩彤,是那个热烈追求她的男生,叫什么彼得的,邀约我们吃消夜去!
我和倩彤正饿弯了腰,加上念书念得有点闷,到外头吃顿好的,实在求之不得!我立即整装待发。可是,倩彤才换上衣服,就催我把同系的另一位男同学,有好好先生之称的查理也请来一道成行。
我如言摇电话给查理,他正半睡半醒,推辞了!
我和倩彤走到宿舍楼下去,倩彤又回转身来,跟我说:“再打电话给查理,说我们这就去接他!”
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硬要查理出来凑热闹,又非玩桥牌,是必“四人帮”不可!
终于查理敌不过“好意”而出山了,一顿消夜轻松愉快地吃过后,各自回宿舍去。
我当晚睡在床上就想,这整件事有什么意思呢?终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倩彤不喜欢有人看见她跟彼得走在一起。因为倩彤对彼得一点以身相许的意思都没有,她坚决不要旁的任何人误会,尤其夜深人静一起吃消夜,更引人疑窦。纵使有我在身边,也难辞嫌疑,因为倩彤习惯在大小场合都把我带在身边。她在校园内,一般都认为她是待价而沽的崔莺莺,我是傻头傻脑的小红娘!彼得当然不是张君瑞的料子。真命天子还未亮相,不能扼杀任何机会,自绝门路!于是加插了一个查理,局势明显地是同学大伙儿消夜,别无私情,莺莺小姐才安心出动!
结果,我的分析求证于倩彤,她但笑不语,并拍打我的头,以示奖励我肯动脑筋!
大学教育其实不尽是书本知识的灌输,这种心思细密的锻炼,也是从那时起经营成长的。
只是,多年投闲置散在家,变得迟钝了!
这些日子来,故态有点复萌,我重复,想必是书又看多了的缘故。
谈起书,单是装运至加拿大去的就不少,我还刻意地买了很多本小说!
喜欢写实作家的作品,因为太多心里头的话,老是有口难言,一旦被写了出来,仿似炎夏天时喝一口凉茶,清心润肺!
我预计,在加拿大闲着的时候必会多,也正是念书的好时光,沛沛快要考上大学,她自有其独立的新生活,保守如我,在大学时代,都是自来自往,如今希冀十六岁以上的孩子们长伴身旁,是妄想了!至于锦昌,一年怕只来看我不到三次了!
愈想逃避的日子愈快来临。启程在即,母亲代郁真约我们一家吃饭,算饯行。
我有点犹豫。自从那次在电话里跟郁真发生口角,姐妹俩再未见过面,心实在不忿。
母亲看我脸有难色,立即不屑地干笑两声:“还在使你的臭脾气!”
显然是知道两个女儿的其中过节,又是例牌的偏帮着小的来踩大的,从无例外!
我没做声。实在解释不来。
“说你呢,就必把我怪在心上,认定我偏心!不说呢,如骨鲠在喉,真正不吐不快!你老大的弱点就是自卑感作祟,人家的正常要求,你偏看成迫害,自己稍为容忍那么两三次,就觉被人看轻了,硬吞掉九重委屈似,非要反噬不可。”
母亲的指责言辞极度尖刻,然而,积数十年的经验,早已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有时给她说得多了,也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小家小器!
无谋无勇,托庇于人,自卑感是有的,至于有否因膨胀过暴,危害他人利益,就不得而知了。
我原以为自己总是事事谦和,忍无可忍,重新再忍,偶然在一忍再忍三忍之后发作一次,人家就拿了它作把抓,严厉指责我,谁知看在别人,例如母亲眼内,我还差劲到竟无丝毫委届可言,只有情屈理亏的份儿,夫复何言?
“你要赴郁真的约呢,抑或另有打算?自己回个电话说清楚了事,别让人家好心着雷劈!”
我终于给妹妹摇了电话,约好了会面的酒楼,一家大小同往。
郁真把家姑和锦玲一家又都请在一起了,原来嘱我把倩彤也叫来,碰巧她忙,就只有我们一群亲戚作家宴,算是给我十足的面子了!
我是认真地想过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难度其实并不比攀登额菲尔士峰低!谁没有磨擦过节呢?反正对方肯放下阶梯,彼此可以落台,就不必纠缠下去了。谁对谁错,都是指顾间事而已,天下之大,有更多的是非可能要理,还拿这种小口角放在心上千什么?
犹有甚者,血浓于水。想到最后关头,我还是肯定爱妹妹的!郁真的好处,以独立个体而言,也十分值得欣赏!不是吗?有才华的人,稍示轻狂,应该接纳!倩彤又何独不然?
,饯别宴上,气氛是愉快的。郁真是硬性子的含蓄人,她从小做错任何事,死不肯道歉,但很多时,她都肯改。唯其则此,才有进步,才有今天。
她也没为上次口角一事,特别跟我解释半句,只特意坐在我旁边,不住地给我添菜。这举动,当然是别饶深意,我这个做姐姐的看得出来。
郁真对沛沛说:“到加拿大去,你要乖乖地照顾母亲,若是你母亲少了半根毛发,我这姨姨要给你算账!”
借重教导孩子的说法,表达了她的关心和认同,心实铭感。
饯别宴能在和洽的情势下结束,最难得的是家姑一反常态,没说半句不得体的言语,不用我嚼下的食物从背脊骨滑落,真是万幸!我看,一来因为我有母亲在场撑腰,两军对峙,一下子动了干戈,一发不可收拾,在这时分谁也不愿意,于是都显得小心翼翼。
二来定是做儿子的老早有话提醒,难得媳妇肯只身走天涯,为家庭而受委屈,身负重任,三呼谢恩还来不及,开罪了先头部队,于大军无益。
我算是吐气扬眉的了!万望三年快快地过!
宴罢,郁真把件小礼物塞进我口袋里,轻声说:“留个纪念!”
我抚着礼物盒子,深深感动,到底姊妹情深。真懊悔责了她这些日子!
其实,我并不难应付呢,只须待我厚道一点点,我就感谢落涕了。
我只不过渴望,非常非常地渴望有人疼我,幼稚,是不是?
我握住郁真的手,良久,不放,激动地说:“有空闲来我家看望母亲和锦昌!”
郁真点点头:“大姊,希望你能适应!”
“我会的,放心!”
明显地,郁真至不放心,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寂寞并不易挨!”
唉!谁又说过做人容易了?
连我这么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庭主妇,自问也有成箩责任,弄得腰酸背痛,忍在心里头的翳与涩,又何尝不日重一日?
我们一家三口选了个星期六启程移民温哥华去。锦昌要赶在下个周末就回港来了。
机场上,倩彤赶来,一脸的匆忙,但喜悦。
“你忙,就不要来了!反正加港两地,翌日可至,你又常到美国去,还怕见不着面!”我看她忙成这个样子,心疼!
“不,不,不!”倩彤摆摆手,“我给沛沛送来一封利是!”
倩彤把张汇票塞给沛沛。
“妈!”沛沛拿眼看我,顺手把汇票交我做主。
“倩彤,不成呢!这么个大数目!”我看到四位数字的加币。
“别噜苏!你我情谊,岂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