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重出江湖,乃是4年多前的事。屈指一算,她应30出头了。
“跟在简祖谋身边学习,肯定一日千里!”
程梦龙笑。
很真挚地牵动嘴角,星光灿烂之下,更见可人。
我微微呆了一呆。
“简先生不只是好老板,还是良师益友!”
“那么说,”我试探:“你无意跳槽,或者计划移民?”
程梦龙很机灵地眨动一下大眼睛,歪了歪头,答:
“简先生曾说良臣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世间的明主贤君不只一人,谁提供优惠的条件,都值得考虑。转职并不一定等于背叛。”
说得对。英国人最擅长搞殖民地政治,逼到最后关头,要双手奉还主权,让人家独立,可是多少年后,米字旗文化思想的影响仍然根深蒂固,例子举目皆是,反叛到哪儿去?
“至于移民……”程梦龙脸上闪过一阵如释重负的光彩:“我在考虑!”我有点骇异,兼失望。
“现今香港各行各业都欣欣向荣,年轻人应该增强归属感,不生外骛之心。我认为最应早早置家,专心事业。香港肯定是福地!”
没想到程梦龙竟立即答我:
“人要是本身有福分,哪儿不是福地?成家立业有时可以帮助自己落地生根,有时也会变得徒增负累。”
我,顿时语塞。
程梦龙打破僵局,很诚意地问:
“练先生,你真的看好香港?”
如果对方是记者,我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如果对方是商业朋友,那要看交情深厚到什么地步,才能定得了答案。
如今,对方是初次谋面的人,我完全应该不置可否。
可是,梦龙语音平和而真诚。她仰着脸,望住我,耳畔是微风拂过,夹些少池水流声,我忽然间有种要坦诚相向的冲动。
于是,我答:
“这次跟1965年的风暴不可同日而语。今天你来问我,仍有太多未知之数,横亘于前,真的教我不知如何作答。我是真心的,并没有意图耍太极。”。
突然之间,我觉得我想伸手过去,捉住了她的,紧紧地握住,道达我的诚意。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我随即回复冷静,可仍然用心地继续为她阐释政局,生怕她真的误会我敷衍塞责:
“你有没有注意到近年港府声誉的走势?这多少反映出他们的用心与行为!这以外,励志从政的香港士,究竟在舞台上是红脸抑或白脸,起码要到1991年才能揭晓!直选所带来的结果,是祸是福,到时候必见端倪,甚多人伸长脖子等,三年过尽,资料比较丰富,才定夺去向!”
我看住程梦龙,非常关注地说:
“等3年,再作决定吧!”
“3年?”梦龙竟然垂首喟叹,“很长!我怕我等不了!”
言外有音,我是过来人,不便插嘴追问。
微风依样拂来,吹动着梦龙的一头短发。我想,如果她留长头发,不知会否更美?
“这3年,真不知做什么才好?”
我答:
“脚踏实地,赚钱为上。”
梦龙抬眼看我,眼波飘渺,无所适从。
我重复:
“有钱就能有万物。你当然不信,这只不过是你心目中所想的银码,未曾大到一个国际认同水准的数字,因而你仍未能尽情想象财富所能发挥的威力!”
“如果你是我的话……”
“如果我是你,我就……”
我决心跟程梦龙开一个玩笑,好调和一下我们之间的那种近似尴尬凄迷的气氛。
“如果我是你,我就先光顾练氏企业,购置一层最近推出市面、专为中上阶层需要而设的楼宇,好好安居乐业,励精图治,把握机会,然后拚命……”
“然后拚命赚钱!”程梦龙跟我差不多同一时间说出这句话来。
我们都忍不住炳哈大笑。
这情景是可爱的。
我不知有多久未曾如此开怀,毫无忌惮地畅所欲言,而面前的程梦龙……
是她,先忍住了笑,再言归正传。
“提起置业,”程梦龙坐直身子,正色道:“我倒想向练先生提出一个请求,希望你别怪我唐突。”
我心想,程梦龙这女孩儿,果真感应敏捷,从善如流,一下子就想通道理,兼晓得打蛇随棍上,一定是央求我给她在购置房产时打个折扣。
我答:
“程小姐只管说好了,只要是练某能力范围以内之事,会尽心而为!”
我这个表面客气的答案,其实已很具分量。因为练重刚能力范围之大,非一般人可比,我这么一说,等于在很多事情上都答应帮忙。
对程梦龙,我愿意提供例外。
“练先生,我提出的要求,肯定是你能力办得到的,只在乎你是否愿意决心去干罢了,”程梦龙稍停一停,清清楚楚地说:“练氏企业的楼宇,建筑面积与实用面积的距离相当大,令人失望的程度较之一般地产公司尤甚。这种有可能影响机构名誉的情况,练先生有否想过要正视呢?”
我习惯分析人们在我面前说话的动机。
程梦龙的一番话,的确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她的动机是什么?
有可能是哗众取宠,要作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势,去吸引我。
也有可能是诚心劝谏,为大众谋福利,也为我练某人好!
一般情况下,我必然采取须防人不仁的态度处理。人世间的险恶,无奇不有,为了保护自己,最安全的措施是必挑最坏的情况去作预防。
然而,对程梦龙,我破了例。
我相信她的诚意。
这以后几天,生活如常。
偶有空闲时间,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掠过简府夜宴的种种景象。
我很小心处理这种非比寻常的现象。
红颜白发,不一定相得益彰。
练重刚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何况,有可能一仗功成万骨枯,那就非要看清楚战胜品的价值不可!
早上回到办公室,冼太向我报道一连串要复的电话。
我问:
“简祖谋先生没有摇饼电话来?”
冼太摇摇头:
“要找简先生吗?”
“哦!不,不!”我实在没有什么要找老简的。“我只随意问问而已。”
下班后,我约好了周成和其余几个老友,到美国会的乡村俱乐部去,一半讲生意,一半闲聊。
没有人有意思游泳,我却坚持坐到泳池旁边去,欣赏初秋近郊的日落。
正在谈得人神,远望泳池一头,走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穿银灰色泳衣,甩着一头短发,在做下水前的热身运动。
那张脸,仰在余晖中,那么的似曾相识!
是程梦龙!
那女子“扑通”一声,就跳进泳池里,溅起的水花,缤纷跳跃,叫人眼花缭乱!
我不期然地站起来,等待着她自远游近!
仍是一张姣好的脸,自水中蓦地冒出来,在我视程之内 狘br />
我看清楚了。颓然坐回原位,有点失神。
不是程梦龙。
周成拿眼看我,脸上轻轻写了一个问号。
我不去理他。练某从来都不必向人交代些什么,除非那是间接地向自己交代的途径!
然而,我不大喜欢周成的眼神,的而且确,那使我心里好生尴尬。
也许是老羞成怒,我厉声吩咐周成:
“为什么几个月都没有想过发帖子宴请那些跟上头有生意来往的老友?我们旗下没有中国贸易不等于可以疏忽关系!你且把各人的左右手都一并请了来,热闹一下!”
请客的名单,我一定要过目。
当冼太把宴请简祖谋等的编排座位表给我批阅时,我相当满意。
程梦龙将会陪末席,坐在我对面偏左。
星期五,晚上6时多,客人还未到。我早已淋过浴,穿戴停当,跑到楼下饭厅去,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