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才说完了,又多加一句:
“你考虑清楚,时间实在无多。到你肯了的时候,可能又要花唇舌去给健如讲道理,以便游说她。你说,我这做娘的可也真劳累。但望早点的把你们姊妹三人嫁掉了,我好安乐。”
母亲的埋怨,使我顶难受,有一点觉得自己难缠和不孝。
对健如,我或许只是在近日才有些少误会,引致不高兴,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并不是故意排斥她呢。
事情就这样搁着两天。
就在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刚从睡房走出后花园,在回廊上,看到了健如拖着惜如,两人手里抱满了在园子内种的各式花朵,兴高采烈地朝我的方向走过来,并且口中叫嚷:
“快,快,把花朵摆到大姐的妆台去,她会欢喜到了不得。”
我有一点点奇怪,于是叫住了她们:
“健如、惜如,你们要到哪儿去”两个小妹妹止住了脚步,回头看我,健如先堆了一脸笑容,趋前说:
“惜如和我想,不知送大姐什么作结婚礼物好,你知道我们没有钱,不能跑到街上去买点什么实用的东西。想着想着,发觉大姐人比花娇,给大姐送一大束新鲜的花,岂不是好?”
惜如没有说什么,她一则年纪小,二则向来是个沉静的小泵娘,不大爱开腔说话。
这下,她也慌忙点头赞同,已算是很明显甚而是强烈的表示了。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一听了健如的那番话,心肠立即骚软,还下意识地拿手模模脸,很有点自豪的意思。
现今回想起来,直情认为自己当年幼稚得可以。
我是打算把两位妹妹手上的花接过来了,可是,健如说:
“大姐,你拿不了这许多的花,我们帮你。”
说罢,大踏步就领先走了。
惜如和我跟着她后头走。
丙然,在健如的安排下,闺房之内一下子生气勃勃,真是满室芬芳。
“大姐,你看喜欢不喜欢?”
我点点头,欣悦地答:
“多谢你们。”
“举手之劳而已,日后嫁到金家去,姐夫会每天给大姐摘花插花,要是他忘了,我见着他就提点他去。”健如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说。
我开心透了,一联想到健如的话有日实现,真是太难得、太幸福的事了。
不知是不是我心情额外好的缘故,我觉得这天是健如近日来最乖巧、最得我心的。
我忽尔笑起来,心想,自己怕是太敏感了:其实妹子是亲骨肉,同根而生,哪会有什么开罪我的意思?以前偶有不对劲的地方,都是无心之失,孩子气的言行,完全作不得准吧!
一时间,对健如和惜如很是珍爱。
健如回头对惜如说:
“来,来,我们今天硬要大姐跟我们一道玩乐吧,不久将来嫁出去了,见面就难,怎么似如今姊妹朝夕相对?”
说着说着,健如竟低下头去。
我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说:
“傻孩子,大姐嫁了还是你们的大姐,况且我会回娘家来看你们的。”
“好久才会回来一趟嘛!”说着,健如眼睛通红了。
看着妹子这景况,我倒真不忍,冲口而出道:
“快别这样,傻孩子,如果你舍不得大姐的话,那就跟着我到金家去,小住一个时期吧!”
健如瞪圆她那对水汪汪的眼睛,一脸惊喜,道:
“大姐,真的吗?”
“嗯!”我点头。
“那太好了。”
“你舍得惜如吗?”我问。
“惜如陪康如、我陪你,或住上一段日子,我回家来,交换惜如到金家去给你做伴,这岂不是好?”
健如的这番话似乎是有很大的友善意思在。
我无法不欣悦接纳。
当晚,我给母亲说:
“就让健如陪我金家去起码一段时期吧!”
母亲点头,道:“这也好。你是想过了,我也放心。”
事情就是这样决定下来了。
这以后的大半个月,健如比我更忙于张罗到金家去需要准备的服饰与用物。她显然情绪高涨。
嫁娶真是顶忙碌的一回喜事,人来人往,家中是名副其实的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我在出嫁前的几晚,开始忧起心来。
喧闹的日子终归是要过去的,待我嫁后三朝回了门,亲戚也必四散,那阵子方家将会是寂静一片,由璀璨而归平静,母亲会怎么样?
案亲才去世不久,这个未亡人总是很容易敏感的,不由得我不担心。
找着一个母亲较空闲的时间,我忽然一把拥抱着她,低声地喊了一句:
“娘。”
“怎么?心如?”母亲问,拍拍我的背。
“我舍不得你,还有几天功夫,我们就见不着面了。”
三婆刚在一旁听见,立即叫嚷:
“心如,快别乱说话,什么还有几天功夫就见不着娘的面了,你还是要回娘家来的,我们也会到金家看望你。”
“三婆,你别迷信兼多心。”
“当然迷信,我们中国人迷信了五千多年,其中有多少事是灵验的,才会一代传一代继续迷信下去。
“心如、你记着三婆的话,宁可信其有。好像,以后给丈夫削梨子皮是可以的,千万别跟他分着一个梨子吃,分梨即是分离。还有,他要手绢儿用,叫他拿钱自己买,决不要送他手帕,也是会分离的。至于梳头用的梳呢,千万别把它折断了,万一折断了,就得立即拜神许愿去。”
“三婆,我怎么记得这许多规矩?”我嗔说。
“大姐,放心,我给你记住,届时提点你好了。”健如答。
第二章
人生的大日子终于到了。
不是坐花轿过的门,夫家是用轿车来接的。
出门之前,先穿好了褂裙,待金信晖来到了,就走出后堂来,跟他双双向面南而坐的母亲奉茶。
我们恭恭谨谨地在她跟前下跪,叩足三个响头,再递茶。
母亲一接转茶杯,眼眶就已含泪。
三婆在一旁说:
“三天就能见面了,难过些什么,且心如嫁得近,又嫁得好,你是从今天起添了个儿子回方家来侍候呢,顶值得高兴。”
母亲连连点头,怕惹得我都哭起来,因而竭力忍泪。
我呢,心上怪怪的,兴奋开心的情绪实在高涨,可又有难舍的亲情。一向跟在母亲身边,有依有傍,有商有量,这下到婆家去,人生地不熟,连那个丈夫都不能算是熟络的,总多少有些慌乱。
于是,感受上就不单是倒泻五味瓶了,简直混淆不清,不知是苦是甜、是酸是辣。
幸好母亲很快就喝过我敬的茶,向她的女婿嘱咐了几句话:“信晖,心如年纪小,你处处护着她一点。我们虽不是什么金马玉堂之家,可是也算得上书香世代,是清白人家,女儿都是幼承庭训,讲节操,明礼义、识大体的姑娘,只是处世经验不足,或偶有闪失,你就得本着做丈夫的责任,在人前庇护她,在人后训寻她才好。”
金信晖自然唯唯诺诺,道:
“请娘放心好了。”
“还有,”母亲牵住了健如的手,“这小姨是个直率性子,陪她姐姐到府上小住一段日子,你也得包涵照顾,拿她当亲妹子爱护,有什么过态的调皮处,你且说她一顿,要不,给我投诉好了。”
健如一反常态,竟也微微低着头,跟我一样,似足新娘子。
事实上,今天她是挺漂亮的。
母亲给她所裁缝的艳红色套裙,衬托起她雪白的肌肤,健如整个人变得朝气勃勃、鲜明欲滴。再加上了她那含羞带笑的表情,使我几乎以为看到了自己。
金信晖也很认真地看了健如一眼,很温文而愉快地说:
“健如是很好的一个孩子,我会跟心如一样,真心爱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