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刚才,类似的情景出现了,我解开了第一颗钮扣……然后,对方请我把外衣搭上,让我独自回家来,孤伶伶地躺在睡榻上。
只我一个人。
没有怜惜,没有温馨,没有需求,没有欢乐。
唐襄年此举,怕比将我据为己有更伤害我的自尊。
抑或,独守空帏经年,已到了一种我想找借口去寻找发泄的地步而不自知了。
一念至此,我惊得满头大汗,霍地坐起身来,不住地喘气。
“妈妈!”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我床边响起来。
是我把幼儿咏棋吵醒了,慌忙伸手把他抱起,紧紧地抱在怀内。
“妈妈,妈妈,我怕!”
“不怕,不怕!”我轻拍着孩子的背,“妈妈就在你身边,有什么好怕的。快快睡吧!听话的孩子在晚上就要做个乖乖的睡宝宝,快把眼睛闭上了,闭上了一下子便能入睡。”
黑夜对孩子、对我,原来都有魔障,只有母子俩相偎相依,彼此扶持,才能平安直趋黎明。
唐襄年言出必行,他派了一位得力助手,名叫黎秋生,帮助我奔走,首先在港岛西面坚尼地城的地域租到宽敞的货仓,立即继续药丸的包装功夫。
李元珍紧张地对黎秋生说:
“医务卫生处还要派人来查验呢,我们这就迫不及待地把包装弄好,怕又要被他们重新拆阅,岂不更麻烦,而且把包装的盒子弄坏了,损失更大。”
黎秋生是个诚实人,并没有什么花巧手段。他以一贯认真的表情,对李元珍说:
“你就照着我们的意思去做吧!”
李元珍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跑来把忧疑告诉我,我还是答她那句话:
“你就照着他的意思去做吧!”
李元珍问:
“你这么信任那位先生?”
我轻叹一句:
“除他以外,还有什么人是可以信任的了?”
别无选择之中,有时会有奇迹出现。
医务卫生处的确派人来货仓查验,负责的帮办一板一眼,实斧实凿地工作了三天。回去写了报告,批准售卖伟特药厂成药的文件在两个礼拜之内,就放到我们工厂的办公桌上。
我摇电话给唐襄年,还是那句老话:
“我要见你。”
“好。在哪儿?”
“都听你的。”
“我的办公室吧。”
他的办公室。
这是他指定的地点,当然只有赴会。
彼此都正襟危坐,谈论着正经公事。
我说:
“多谢你的帮忙,我已经拿到了售卖伟特药厂成药的批文。”
“很好,恭喜你。”
“如何酬谢?”
我是有充足准备才发问的。
然而,似乎要失望了。
“我入股你的金氏企业。”
“占多少股份?”
“你说呢,让我拥有你的百分之四十九好不好?”说这话语,唐襄年望着我的眼神完全没有商业味道,他是温文的、矜持的、礼让而且期盼的。
他说他只愿占我的百分之四十九。
在以后的许许多多年,我们总是拿着这句话来开玩笑。
唐襄年很有幽默感,老是说:
“我开错了盘口,一开始就心甘情愿只占你的百分之四十九,换言之,自主权始终在你手上,叫自己吃亏。”
我就对他说:
“襄年,你有机会控股的,不过你是真君子,自动放弃应有的权益而已。”
的确,在当年,唐襄年要求什么,我也只好答允。
就这样说定了,唐襄年立即拉开了抽屉,拿出支票簿来,写下了一个银码,然后把支票递给我,说:
“这是我入股的投资,足够你支付金家大宅的首期有余。其余的按揭手续,黎秋生会替你办。剩下来的资金,我建议你好好地运用在药品的广告与宣传之上,有些支出是不能省的。记着,没有广告催谷的消费品,好比锦衣夜行,不会有人欣赏得到,那是白穿而已。”
唐襄年在我整个人生中起着一重非常决断性的效用,并不只在他给予我经济上的支援,更在于他对我的商业智慧之培育与灌输。
当然,最最重要的在于感触到男人私情的另一面。
人穷志短,财雄胆壮这两句话真是不错的。
我回到金家大宅去,在三姨女乃女乃的客厅内,由我召集了金家的人开家族会议。
我说:
“旭晖,你熟悉哪一个律师楼可以代表你们的一方办理物业出售移交的手续?”
金旭晖与在场人等,包括了金耀晖在内,都瞪着我,屏息以待,认为好戏正在后头。
我没有再说话,等对方的回应。
金旭晖于是说:
“大嫂,是你买还是你卖?”
“我已把订金交到代表我的罗律师事务所去,连银行都己联系好了,当然是我买。”
健如差不多尖叫:
“大姐,你别开什么人的玩笑,你知道测量行对这幢楼宇的估价是多少?”
“知道,相当昂贵。当然,麦当奴道是半山区,既幽静又方便,来往中区才那一阵子功夫,单是地点已属独一无二。”
我气定神闲地说。
金旭晖于是答:
“大嫂,你是说,你肯买,已经预备足够的款项了,是吧?”
“对。”
“你肯买是你的意思,我们是否肯卖又是另外的一回事。”
“金旭晖,你企图食言反口?”
“没有什么所谓食言,所谓反口,譬方说你照这个价钱买,我可以再多给一个百分比跟你抢购,对不对?”
“金旭晖,你在欺负孤儿寡妇,太不近人情,也太伤天害理了。你要赢到什么地步才叫做满意,才会收手了?势必要把我撵出金家大门去,你才痛快,是吗?事实上,你大权早已在握,你怕什么了?”
当时,我真的不明白金旭晖为什么要对我赶尽杀绝。
其后,我当然明了,他是太看得起我了,明知我不是池中物,也怕他的幼弟一届成年就会倒转枪头,站到我的一边来,故而要先下手为强。或者,他不是寸步不放松地予我压力,我不会反击得如此着力。
都是鸡与鸡蛋的问题。或者应该说是宿世的恩怨,金家是今生来向我讨债的一群恶鬼。
金旭晖看到我咆哮,反而安静下来,颇慢条斯理地答:
“大嫂,你紧张些什么,你手上既有注码,就跟我一直抢购下去,价高者得。”
“金旭晖,你的意思是要我们的血汗钱?”
“大姐,”惜如开口说话,“你这句话就说得不对了,不过是彼此商量议价的阶段,没有谁欺负谁。”
惜如这次是棋差一着了,她静坐在一旁隔岸观火也还罢了,偏偏要加入战团,我便抓着她来骂个痛快,好泄心头之恨。
“方惜如,你凭什么资格在这儿讲话了,告诉我,你是金家的什么人,抑或还是姓我娘家的姓?如果你要在我面前替金家人说话,先叫金旭晖给你一个半个名分。别说公道话人人有权讲,今时今日,我方心如的遭遇,叫我有权连公道话也不愿听,不要听。”
方惜如吓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她茫然无措地望着金旭晖,眼神发出求救讯号;可惜得很,有傅菁在,金旭晖只能拒绝接收任何讯息,他连企图反驳我的话也没有勇气。
方健如在一旁,除了挨近惜如,把手搭在她微微颤栗的肩膊以示支持之外,也显得如此地无能为力。
我在心内冷笑,想起了金信晖的母亲,在迎娶我为金家媳妇的一日对我说:
“大嫂,你是明媒正娶进我们金家门的,自有矜贵的身分和地位,你不可漠视。”
太对了,这重身分就是被人踩在脚底下,也仍会闪闪发亮,触目依然。
这番风光还真有人跟我分享,我忽然听到有人说:
“大嫂,且别生气,我当日说好了做这件事的见证人,自当履行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