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芷洋没有回应,她紧握着电话,静听着。
“我不能没有穆亦蓝,更不可以在庄家继续生活下去。”
然后高掌西就辞穷了。
说了这两句话,似乎其他的都不必再作解释了。
伍芷洋冷冷地声音传过来:
“背父弃母的后果,你愿意一力承担的话,我们无奈你何。如果你想像到你父亲会很轻易地嘱咐他的律师,把你的名字从遗产继承的文件上划去,或在你应得的基金数字上删掉两个零而无悔的话,你就为所欲为去吧!”
“妈妈,那对我并不重要,我想清楚了。”
“你打算到美国会?”
“我们多不会住美国了,依旧在那曾被欺侮的地方寄人篱下,不是一番好滋味。”
“你们最好走得远远的,也别回香港来。多亏你们救了我的老命,活着的这几年,我搓搓麻将时,不要听到人们仍有太多资料提起你们就好。”
“妈妈,请放心,我们也不会住在香港,但会惦挂着你,写信给你。”
“省掉了吧!反正大陆的邮递慢如蜗牛,往来不便。还有,设法找间有化粪池的居屋单位才好,否则半夜里还要惦记着起来,把粪桶拿出巷口去清理掉。”
斑掌西喉咙一堵,哇啦一声就吐了满身满地的脏物。
不独为伍芷洋那番可怖的说话,也不单为孕妇不时有的正常反应,更大的原因在于她痛心一个母亲,可以在经年累月的人情名利折磨中,变得如此的尖刻无情。
从另一个层面看,伍芷泽在这三十年高家的岁月中,备受的凄凉、痛苦、冤屈、无助、鞭挞、折磨等等,必定多得成为一股难以形容的压力,把她变形而为一个漠视母女亲情的冷血人。
她实实在在地为母亲悲哀。
斑掌西不自觉地在呕吐之后又惊出一身冷汗。
在给自己泡了一个热水浴,再饮了一杯热咖啡之后,高掌西才回复过精神来。
是出门去整理一切善后工作的时候了。
斑掌西从来都是坐言起行,决定下来的计划,就别迟疑了。
香江这一别,会面之期,不知何时了。
斑掌西在出门之前,驻足露台,再高踞临下,自半山这座豪宅再放眼维多利亚海港,美丽得几乎要令她改变主意。
斑掌西挥一挥手,掉头就冲出大门,钻上汽车去。
才上了汽车,司机就对她说:
“秘书来的电话。”
斑掌西接过了,秘书说:
“刚才庄经世先生的秘书来电话,说你如果有空,请到别墅去一趟,他们夫妇俩想邀你共进早餐。”
“你是说在经世先生?”
“是的,她还郑重声明是到庄家在大浪湾的别墅内,而不是请你上庄园。”
“是庄老爷和女乃女乃一起邀请?”
“是的。”
“好的。”
斑掌西忽然有种从容就义的怪感觉,且也是时候向他们两位年辈辞行了。
事实上,高家与庄家的人已经轮流上场,跟她交过手只差翁姑二人,宝剑仍未出鞘罢了。
今朝,已然决定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勇者自然无惧。
想着想着,心就更灰,人就更冷了。
车子开往大浪湾的一段路_广,空气清新得稍嫌寒冷。
斑掌西紧紧地环抱着自己,保护着她如今唯一有能力保护的人儿这个人儿是她和亦蓝的骨肉,她必须保护他直至辞世。
庄家在大浪湾的别墅,连高掌西都没有去过。平日只是庄经世夫人养静的私家重地,闲人固然免进,就是亲如子女,也是不经传召,不可擅自来别墅滋扰。
庄经世夫人是很少出席让交盛会,更少参加家庭聚会的。
斑掌西只在自己的婚宴上与最近荣必聪在北京娶夏童时,见过这位家姑。
虽是几面,却有很深刻的印象。
斑掌西觉得她有母仪天下的气派,那一举手、一投足。一抬头。一垂额的动静都有种难以形容的高贵韵味、她从来都不多话,这除了增加神秘感之外,还有一份不怒而威的庄严在。
照说庄经世夫人如此的不管事,庄经世大可把外头的三妻四妾都带回庄园来凑热闹,可是,除了二女乃女乃之外,庄经世的其他女人是一律不可进庄园的门槛。就是唯—一位正名的小妾,听说也是庄经世夫人下命要把她带进庄园去的。
究竟这对豪门夫妇,中间有什么隐秘,就绝不是外人所知晓了
斑掌西听过很多关于庄经世夫人的传闻,不知是真是假。
遍纳一句话,庄经世之所以有今日,全仗夫人的助力。
又传言庄经世夫人的力量至今仍维系在中国高层领导人的手上,故此,庄经世历年来做的中国生意才做得如此出色。
真相无人知道,更无人敢问。
于是一直是庄家的大秘密。
大浪湾的别墅是古堡式的,在格调与气势上都比高家石澳的别墅为高。
因为石澳的别墅数量还是有相当多,但大浪湾则不同,只有两三间额外得到政府批准的,开了私家路直带上悬崖之巅,别墅就高踞临下地建在那儿,鸟瞰整个海湾,极目望到海大连接之处,很自然已平添了一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气派。
庄经世夫人差不多长年往在这儿,只有在节令时才回到庄园上去。
车子驶进了相当倾斜的私家山路,两分钟之后,才到达两扇漆金的大闸门口前。
保安还是很小心地由电脑控制的闭路电视内察看了来人,才让她进去。
庄经世就在大门处等候高掌西。
“你来了,路上的交通还可以吧?庄经世问。
“对不起,老爷,让你久等了。”
“不要紧,女乃女乃就在花园的玻璃小屋内等着你用早餐,我先回公司去了。”
“你不跟我们一起谈谈吗?”高掌西有点讶异。
“不,我赶时间,要回公司去处理一些公事。而且,掌西,我很坦率地告诉你,庄家有重大的决定,其实都由我妻来拿主意,她的主意就是最后的,各人都会服从的,绝不会有异议的。”
“可是,她……”
“放心,她从来拿的大主意都是好主意。你的事,她至为关心,你好好地跟她谈吧!”
说罢,庄经世就钻进车子里去了,随即又探头出来,说:
“掌西,你知道钰华很快就会回来了吗?”
“啊!是吗?”高掌西茫然。
难怪要劳动到“皇太后”御驾亲征来对付她了。
实在也没有什么好对付的,她高掌西并不准备在庄家取一些什么好处。
无欲乃刚。
就算自明天起,她身无一文地随着穆亦蓝天涯远去,也没有什么叫做遗憾的。
人生几十个寒暑,能如此轰轰烈烈地爱一次,于愿足矣。
可惜的是……
斑掌西走过花园,看到蓝滟滟的天,蓝滟滟的海,。已头有着难言的隐痛,只为可惜穆亦蓝的才华要这样无辜地折损。
她原本多么希望两个人能在香港的土地上为国为民为这香江的家乡贡献得更多。
如今,受益人似乎只有她一个,因为她可以从此拥有一个女人渴求的幸福恋情,与一个无懈可击的情人。
一种自疚自责,又开始无形地折磨着她,令她觉得懊悔。
心灵矛盾又萌芽了。
如果等下庄经世夫人提出条件,要她仍为庄家媳妇,就有效很亦蓝一马,自己是否就应该答允了?
她苦恼得几乎想回身就走,不赴此约了。
斑掌西仰望澄天,默默祝祷:
“上苍,求你予我智慧去迎接人生考验,去决断生命难题。”
然后高掌西昂步走进四周满是鲜花的温室去。
庄经世夫人站起来,牵着高掌西的手,带她入座。
“你坐,你坐,让我看看你。”
庄夫人随即仔细地打基一下高掌西,望得她有点尴尬,尤其是当她的目光逗留在高掌西的小肮之上时,令她不期然生了一点点的忸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