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掌西当然知道阿伟,她瞪着他,仍未能从极度惊恐中完全恢复常态。
斑掌西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秀娟她死了,真的死了?”
阿伟低垂着头,说:
“是的。她叫我来,给你带这封信。”
“她叫你来?”
这个刺激叫高掌西稍稍清醒过来,她焦急地一把抓着阿伟的手臂,像要摇撼他拿答案。
“是这样的,高小姐,昨天傍晚,太太嘱咐我把车子的钥匙交给她,就可以放工了,她当时说:
“‘阿伟,我今晚要去的地方,不必你接载我了,谢谢你!
“然后太太就把这封信交给我,嘱咐:
“‘明天送给高掌西小姐,要亲交她本人,如果高小姐仍在外头,就等她回来再交给她吧!
“太太想了一想,又从手袋内掏出了一叠一千元纸币给我,说:
“‘那天我见着你太太大了肚子了,恭喜你呀,阿伟,这点钱给她买点好东西吃。生命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如此循环今息,总是好事,把孩子带大,做个有用而又开心的人就好。’
“太太真是个慈心人呀!怎么会想到竞生了这么一桩意外,早知如此,我决不肯让太太自己开车。”
斑掌西很留神地听完阿伟的复述,然后用颤抖的手接过了来信,说:
“谢谢你,阿伟。”
然后就示意菲佣陪着她回到睡房去。
斑掌西坐到梳妆台前,对女佣们说:
“我没有事了,你们出去吧!”
女佣还有点犹豫,不太放心的样子。
“刚才是太震惊之故,现今我情绪稳住了,你们让我独个地休息便成。”
女佣退出去之后,高掌西拆开顾秀娟的信,她是这样写的:
掌西:
好几天了,一直找不到你,好想好想好想找到你,一抒胸臆。
这十天八天,活月兑月兑像十个八个世纪。
身边没有一个人,只连伶伶的一个。
我搬离了左家,宿于外,也没有通知袁日开。
佑良已经知道我的事,把我自他的生活圈子中杯葛出去,这怕是他第一个对付我的行动。
然后,我走到日升身边去,他对我说:
“没想到我妻手上有很多可以箝制我的东西。”
这一切都不是意料之外。
老早给你说过,是总会发生的。
丙然就在现今发生了。
甭伶伶的独个儿,忽然我觉得原来自己没事可干。这种感觉真是怪异的。
掌西,我相信如果有一天,你无可避免地跟我有类同遭遇,你的境况会比我好。
因为你手上还有很多很多工作可以干下去。
掌西,正如我说过的,人性软弱时,各式各样美丽的一如烟花似的诱惑发生了,总是要在投了降之后才会得三思后果。
所以,想找你,也算给你一份真诚的祝福。愿你面对你那山崩地裂似的感情危机时,会晓得化沉痛为力量,不要令你的生活轨道转向,要集中精力坚持取胜,这会导致你能生气蓬勃地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就会有转寰的机会。
自大学同学以来,你答应过,每逢我提出要求,你都会:唯命是从。
我深信你这一次听了我的话,必然会:义无反悔。
掌西,我的好同学,我想念你。
秀娟
斑掌西拥抱着这信在胸前,一直让自己躺在睡房中,由日出至日落。
彼秀娟的丧礼是相当架势的,说到底左佑良不是没有家势的商贾,顾秀娟一直热衷公益,活跃于上流社会,人面也真广。
灵堂上,左佑良以杖期夫的身分尽礼,向泉涌而至的商界朋友致谢还礼。
斑掌西很早就已经来到灵堂前,在前排一个最隐闭的角落呆坐着。
她没有去瞻仰遗容,只瞪住灵堂正中悬挂的顾秀娟遗照,脑海里不住翻腾她生前的音容笑貌。
斑掌西知道她会怀念这位好同学,直至她也有日尘归尘、土归土为止。
来吊唁的嘉宾很多,相信包括左佑良在内,都认定了顾’秀娟是车祸死的,很为她英年早逝而摇头叹息。
怕只有高掌西一人,才知道可能的真相。
彼秀娟是随着她的意愿,离开人间的。
要剖析她的绝望,也不是容易的事。
或者一个能如她般看透自己、看透别人的人,忽尔发觉生活原来是空白一大片,连等待都毫无目的时,于是不如归去。
自然,高掌西想到自己。
庄钰华旅美仍未有音讯,穆亦蓝也忽然销声匿迹。
正如顾秀娟所说,幸好她是个有工作的人。
精神在极度飘忽游荡。无所依归的状况下,怕更难控制情绪,把持理智。
接近大殓的时刻,灵堂上就更挤拥了,连专捕捉城内花边新闻的记者都云集,采访新闻,兼拍名人照片。
斑掌西耳畔忽然听到几把熟识的女声,但她没有回过头去证实是不是就是高家二女乃女乃刘雪琴与她的两个儿媳妇。
她仍静静地坐着,由得她们刺耳的声音传进耳朵来,滋扰着她怀记死者的情绪。
“女乃女乃,你等下会否瞻仰遗容?’听得出来是高镇东太太沈婉湄的声音。
“我不去,你也别去,其实怀了孕是不该来拜祭的。你下来,人家也不会怪责你。”刘雪琴说。
“左佑良跟镇东是好朋友嘛,我不来鞠躬尽礼,说不过去的。且我去算过命了,说今年百无禁忌,不必、回避红白二事的。”沈婉湄的声音充满胜利感,又说:“二嫂,你说对不对?”
“对,对,怎么不对。但望你吉人天相,祖上百福。我就没有这个胆量了。听人家说,孕妇瞻仰遗容,那死者的魂魄会附在小孩身上的。”高耀南的妻子周婉玲语调分明酸溜溜的,怕是故意地在惹沈婉湄不快。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难听话,我们高家子孙福大命好,百毒不侵。”刘雪琴慌忙道。
“怎么不见掌西?她不是跟顾秀娟很要好的吗?”周婉玲说。
“自顾不暇呢!”刘雪琴的语气是刻薄的。
“我看她也未必敢在这个非常时期出现在这种万人攒动的场合,万一被人指指点点的,就很难下台了。”
话匣子一打开,就兴奋得说个没完没了,在一个拜祭新丧的场合之内。
这就是香江世情。
刘雪琴的声音原本就很尖细,在这个环境下扬起来,更是刺耳,伯左右隔邻的人都把她们的话听进耳里去。
“女乃女乃,你放低一点声浪,怕隔墙有耳。”沈婉湄说。
“我怕什么了,高家自己人都不怕出丑,我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你们没看到高掌西未闹出事之前,我们老三那副不可一世的军阀相,活月兑月兑像老爷没有了她的宝贝女儿,整个江山就会塌下来似。说起来,这也是你们两个没好好鼓励丈夫上进之过了。”
“女乃女乃,你的两个儿子常有句广东俗语挂在嘴边,说:‘好佬伯烂佬,烂佬怕泼妇’。他们俩懒得跟高掌西争权夺利呢!”
“现今证实还不只是个泼妇。我看这场婚外情也闹得太不成话了,一点都不给庄家和高家留面子。这几天,我上理发店、去健身院、跟朋友搓麻将,听到的风言风语可多了。朋友拉着我问长问短的,问我们的三姑娘是否私奔了。哎呀,我这人可又是直肠直肚,要我说谎隐瞒真相呢,我又做不出来,所以,只有尴尬地支吾以对,弄得我面红耳赤的怪难受。”
“女乃女乃,老爷对这事怎么说了?”
“他怎么会跟我提。不过,他不跟我说,我也得跟他讲道理了。万一高掌西跟了那姓穆的,她会不会夹带私逃,影响到高氏的生意与资产了,也不得不提防一下。他高崇清怕今次最走了眼,弄到阴沟里翻了船,有苦自知,别害了自己的儿孙就好。”